银铃跟着巴东前去赴宴,穿的是一袭水绿色裙衫。长衫过膝,木槿暗纹随衣而摆,若隐若现。下压着别致齐整的织锦底襕,像是落在水面上金光。修长的脖子叫藕粉的小领包裹着,只露出半截子,压着一串鱼纹玉石子母扣。
是她几乎没做过的汉人打扮,所以不太习惯,总是忍不住用手去弄脖子,一双远山眉也是似蹙非蹙。
巴东靠在软枕上,摇着扇子,有些嫌弃她这拘谨的样子,提醒道:
“怎么了,今日可是人家的寿辰。到了府上你可不要再摆着一张臭脸,咱们是来想办法叫人家掏银子修桥的。忍一忍就什么都过去了,不若拿着朝廷给的那三瓜两枣,你怎么修桥。将来若是出事了,还要你自己出来抗。”
不知是有意奉迎还是如何,不但给银铃置办的是汉服,他自己也是做的汉人打扮。
那姑娘听他的话,想了想自觉不应当同银子过不去,遂展眉头,忍住了不安分的手。
马车转过双喜街,走进巷子中,不出半盏茶就到了元府。
今日作寿,府外熙熙攘攘的都是马车。前来祝寿的有汉人也有苗人,带着贺礼在门口小斯的报喝中,跟着下人,像是排队的鸭子般摆进进府中。
乾州衙门的衙门马车比旁人都要大,驾了两匹马,前面驾着的又是穿官服的差役。来人自然也不用通报就知道里面是谁了,元府的管家瞧见,立刻就亲自迎上前,恭请道:
“世子大驾,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世子爷,请。”
巴东先行下马车,后搀着银铃出来。就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家主就已亲自迎了出来了。
一个天命之年的老头,命唤元贺。一头黑发水光油亮,面颊白里透红,神采奕奕。瞧着比银铃那张风吹日晒,颇为粗糙的脸蛋还要细嫩。
“世子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来人拱手高声唱和,拱手行礼。
巴东学着儒士的模样,还礼道:
“哪里哪里,元老爷五十大寿,聊备薄礼相贺,请笑纳。”
差役立刻奉上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南洋犀角芙蓉秋虫杯。轻盈灵巧,呈琥珀之色,能够轻而易举的透过阳光。
银铃瞥眼就看到了,瞧着东西价值不菲。不过她对珍宝玉器无研究,并不是很识货,不知到底价值几两。
“这位就是才学冠绝苗疆的银铃姑娘吧,久仰久仰。”
元贺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瞧见那副装扮眸中露处惊艳之色。不想一个苗女穿着汉装,娴静中在眉间透露着几分英气。像是给她把剑,立刻当场就能舞一曲剑器舞一般。
银铃初见此人,莫名身上就笼罩起一阵不适。像是突然有阴气袭来,背脊凉飕飕的。不过她还是迎了笑脸过去,拱手还礼。不过还未开口应承,巴东便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正是舍妹,元瓮过奖过奖,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您看小丫头还未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都吓傻了,见笑了。”
“世子谦虚了,银铃姑娘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乃当世巾帼也。来来,府中请。”
吹捧了银铃一通,元贺亲自将俩人迎进府中,居于内堂上座。巴东拉着银铃的手腕,像是领着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一样,一刻也不曾离手。
作宴府中设有分设男席女席,女眷皆在后堂花园中。因而觥筹交错的内堂,满座哄闹饮酒的男人,只她一个女眷坐在其间。
才入席不过一盏茶的时辰,脑子便就被酒气熏的发晕,几次借口离开都未果。反惹得巴东不快,按着她的手腕,颇为不悦。
“人家下了帖子请你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不过几杯酒能如何,响空峡的桥款还要仰仗元家,银子你不想要了?”
银铃只得作罢,老实坐在椅子上不动。
元贺瞧见兄妹俩人嘀咕,笑问道:
“银铃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心意?”
看了眼席面上的酒肉,不等银铃接话拍了拍手,换婢女上了些甜食奶酒上来。
“是老夫怠慢了,姑娘才学虽不输男子,但终究是个女儿家。姑娘家嘛,自然不能同老夫等五大三粗的男人相论,正巧我府中新招来个淮阳府的厨子,精通面食甜点,颇得夫人与小女青睐。姑娘也尝尝,瞧瞧可合意?”
说话间婢女应召端上了好几碟别致精巧的点心,盛在玉碟中,**四溢。元贺对那几样点心和奶酒甚是得意,命婢女斟酒,催促众人品尝。
果是赢得众口称赞,纷纷好奇是何物所制。银铃心下好奇,拈起一块,轻咬一口。入口即化,黄澄澄的面皮里包裹着半凝的奶浆。奶香化在口腔之中,有丝丝凉意。
她这才明白为何只几块小糕点要用那么昂贵的玉盘来盛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未曾想这东西如此好吃。
“怎么样?”
元贺故意问道。
银铃点点头,有些贪嘴,一口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中,侍女又为她端来了奶酒。
“这也是老夫那淮阳厨子的拿手绝活,因起在北方久居,善制奶。苗疆地处东南,鲜少用此等东西。姑娘尝尝鲜,看看如何?”
银铃端起杯子,小口咂了咂,酒香淡淡的,醇厚的有些像是米酒,却是奶香四溢。
“这是何物做的?”
她也好奇的问,和席面上一群喝得微醺的男人一样殷切的盯着元贺。
卖弄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
“《随息居饮食谱》有言:妇乳气血所化,润肺滋肝,抑阴扶阳。每日食之,亦可延年益寿。故而此为初产男婴妇人乳汁所制,其味鲜甜奶香醇厚。既是直接饮用,也乃是上上佳品。不知诸公感兴趣与否,特意备下了些,诸位尝尝。”
很快内间就又涌进来了一群婢女,为每人端上一杯人乳。依旧是用玉杯盛着,手指摸着还是温热的。
但没人敢动,面面相觑。毕竟多少都是读过几天圣贤书,此等奢靡之物,又悖于人伦。一个个的都傻了,瞧着那奶白的乳汁,不自觉脑中便是浮现了那盛着的玉器。
当真乃玉器,触手生温,让人面红耳赤,不自觉汗流浃背。
“怎了?都尝尝,诸位放心。这些下乳的妇人都是干干净净,健壮之人。养在院南下,每日吃喝都有人悉心照料才能产下如此甜美的乳汁来。”
像是为了打消疑虑一样,元贺率先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还催促道:
“诸位趁热,凉了可是就腥了。”
“多....多谢元公。”
众人觑着脸,在尴尬中端起玉杯浅浅常。原只是尝尝,不想入口却勾起馋虫,连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只有银铃傻住了,书中读过北人有饮乳之俗。想过这东西是牛乳制的,羊乳制的。万万没想到是人乳制的,胃中顿时翻涌起一阵恶心。欲吐未吐,憋在喉间,搅得她难受之至。
元贺见她难受的模样,还催促道:
“姑娘怎么不尝尝?这可是好东西,不仅抑阴扶阳,年年益寿。于女子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内用补血,外敷养颜。姑娘这每日操劳公事,正当受用。”
他还哈哈大笑起来,逗着银铃,用手指沾了人乳点在她的脸颊上。顿时一颗清泪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掉了话来,混着乳汁留到嘴角。
“姑娘还小,待姑娘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了。”
意味深长的眼睛打量在那姑娘的胸脯之上,想象着若是生下孩子,那对玉器涨大后该是何等的风姿。
“你!禽兽!”
银铃怒涨着脸,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元贺泼去。巴东手疾眼快的一把按住她,怒道:
“干什么,这就受不了了?你既想做官,就该早就想到这样的场合!”
官场是男人的游戏场,她既选择进来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喝了!”
他抢过玉杯逼迫进银铃嘴边,一只手压着她的腰身,轻而易举的将人锁在椅子上。
“我不,我死也不喝!”
她又变成了以前的倔强,一把打翻玉杯,偏过头去。不是没想到这些交际应酬,可当真做起来又叫人如此的委屈和难受。
元贺见状,赶紧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巴东世子莫要吓唬舍妹了。小姑娘嘛自然胆子小,你看看还把人家给弄哭了。”
还热心的去给她擦眼泪,粗糙的手指摸着脂粉上的清泪,下腹一颤。
巴东立刻陪笑道:“叫元瓮见笑了,舍妹自当自罚三杯。”
三杯酒水应声就推了银铃跟前。
“喝了,给元瓮赔不是。”
他还是用手紧紧箍着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不容抗拒。
银铃一赌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三杯烈酒。喝得又急又猛,直径呛得满脸通红,涕泗横流。咳的双耳发鸣,迷迷糊糊的被人搀出酒席,去哪儿也不知。
只知道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跟着,走出了元府。数顶小轿摇摇晃晃出城,往元家院南的庄子上去。
得知消息家主携客而来,庄外早有仆人恭候。一进的宅院,四下皆是客房。十几个才刚生产完的妇人,垂手立于门下。
“给老爷们行礼。”
管事喝一声,女人们纷纷福身,“老爷好。”
银铃被这声音刺得胸口一疼,睁着酸胀得眼睛,难以置信得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会到如今了,还有人被当成牲畜一样圈养着,用以哺育高位者。
元贺对于自己园子里的女人十分满意,大手一挥豪爽道:
“今日诸公看上哪位奶娘,可自行挑选。元某不吝相送,与诸公共享长寿耳~”
当下一片寂静,众人默不作声。只有银铃压制不住胃中的汹涌,一下呕了出来,巴东手急眼快的推开她。
银铃猛然摔了出去,屋下的女人好奇的打量着她,不知如何竟有一个未成婚的姑娘跑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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