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安幽幽转醒时,觉得天上下起了大雨,他被那扑面而来的雨水惹得心烦,连梦中都难受。
黏黏糊糊的雨水像泪水,不断的砸到脸上,再从脸侧划过,腻歪的让人烦心。
还不停的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嗡嗡的叫喊着什么,更烦了。
他恼怒睁开眼的那刻,一滴如同黄豆大小的雨水,径直从半空中直线坠下,砸进他的眼里——那滴雨水是从一双熟悉的眼睛里掉下来的,那双眼睛里饱含泪水和不知名情绪,让人吃惊的僵住。
殷安整个人呆住,眼睫微颤,下意识闭眼又睁眼,他张着嘴盯着阿慕依的脸,刚清醒脑子有点懵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眼前的是个什么情况。
他心里知道大夫人跳了悬崖,只有死这一条路,现在睁眼就看到一个死的人,除了自己也死了,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可他大哥是不会对他下手的。
殷安愣了又愣,眨眼又闭眼,重复了好几下,感受到屁股和腰的疼痛,才惊觉自己还活着,心里又想,原来没有下雨。
但还不如下雨。
“阿安!”阿慕依眼里的泪水又蔓延到他肩上,他被抱进怀里,肩上的人泣不成声:“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殷安张了张嘴,目光恍惚的看着远方,没有吭声。
他没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阿慕依抱进怀里,还是个温暖的拥抱。
殷安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太讨大夫人的喜欢,所以他从儿时意识到这件事时,就顺其自然的疏远起了所有人,包括他非常喜欢非常想亲近的兄长。
尤其是当他大哥找到他,并告诉了他一切事实真相后,他更是从不解委屈变成了痛苦恨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捉弄他,既然阿慕依和殷毓只是把他当一个血包,又为什么一再的对他好。
直到知道了所有真相的现在,殷安更是觉得可笑,他甚至都恨不动旁人了,只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可阿慕依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抱住了他,还在关心他。
“……为什么。”殷安僵硬的问。
“什么?”阿慕依擦掉眼泪,疑惑问:“什么为什么?”
殷安推开她,自己踉跄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却僵硬道:“为什么要关心我。你应该在醒来的那一刻把我扔下悬崖才对,或者把我的血都放干,留着给哥……殷毓做备用。”
阿慕依坐着没动,她闻言没有作答,似乎在想着什么。
但这种沉默对殷安来说却已经是一种回答了,或许他话里的两种选择,对方都设想过,只不过是没做到罢了。
那个温暖的拥抱也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昙花一现,做不得真。
殷安往后退了一步,他张嘴想命令阿慕依回答,却忽然觉得很没劲,沉默着顿了两秒,忽然转身离去。
因为脚腕被捆了太久,磨出了口子,他一拐一瘸的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了身后阿慕依的回答——
“对不起。”
身后妇人的语调很慢,似乎有把刀在割着他的喉咙放血,紧绷而又艰涩,殷安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阿慕依优雅而又缓慢的起身,拍拍自己的裙子,走到他的面前。
妇人脸上的泪水早已消失不见,可眼底的依旧清晰可见,她轻声说:“我知道自己的罪孽,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被你们原谅。但是我能够保证,没有哪一刻,我是不爱你和你哥哥的。”
她继续说着:“当年我在柳家找到你时,下着很大的雨,你躲在缸里,悄无声息的,脸白的像是被粗盐磨了一层又一层,小小的一只缩在我怀里不停颤抖。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将你当做我的儿子了。”
她凄惨的笑笑,眼红的要命,想哭却又压住,脸上都是抱歉的神色:“但是我忘了,当我儿子的孩子,下场总是不太好。,我也是傻,当时就应该把你还给你大哥的,我总是被眼前的**冲昏头脑。”
殷安呼吸停住,心脏却在咚咚的乱跳,眼泪无声无息覆盖了他的整张脸。
阿慕依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又收回:“我想救一个无辜的孩子,却牵扯到了更多的无辜孩子。后悔总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一个词,后悔不能让你解脱,对不起也不能。”
“我不奢求能够得到你的原谅,”阿慕依捡起脚边掉落的匕首,塞进殷安手中,摆出朝向自己心脏的方向,落泪道:“倘若你真的不解气,就用我这幅身体出气吧。”
“你又吓唬我……”殷安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他扔下匕首,囫囵擦掉鼻涕,哭的像小时候一样委屈:“你又吓唬我。”
小时候剜心头血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吓唬他,试图吓退他,现在仍旧是一样的套路,想让他依旧恨她,杀她。
可他早就恨不起来了。
他早就感受到了体内蛊虫的消失,看到她还活着就明白过来,大哥还是放心不下他,为了他跳下了悬崖。
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就为了让他重生,他怎么能够辜负那个人赤城的心呢。
阿慕依闻言突然痛哭出声,她伸出手将殷安抱进怀里,像小时候他做噩梦一样,温柔轻声的哄着他:“不怕了,不怕了小安儿,娘在,娘在呢——”
殷安哽咽低唤出声:“娘——”
他终于得到了救赎。
两人解开心结后,一起走在路上,快步朝着巫谷的方向走去。
殷安目视前方,却忽然开口问:“娘,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巫谷是不是有了别的想法。”
阿慕依的神色一僵,下意识回首看了眼自己的小儿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虚的感觉了,平复了好一会,才摆手回道:“没有。娘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总会变得豁达,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殷安没拆穿她,用鼻腔嗯了声,而后缓缓道:“我猜得到。您当年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换了一身的至阴之血。”
他不顾阿慕依彻底僵住的模样,只是停下脚步认真的看向她,认真道:“我想过了——现在哥身边有两个人都是至阴之血,一个是我,一个是甄剑。”
他深吸一口气,在阿慕依逐渐亮起来的双眸里,压着嗓子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仿佛只要话一出口就能被风吹散似的小心:“倘若,我是说倘若,我和甄剑一人给哥换一半的血,那是不是甄剑就不用死了。”
阿慕依也小心的吸了口气,目光灼灼:“这我们要去问大长老,大长老知道如何分辨两人的血是否融合。”
而前方掠过森林越过平原,越过悬崖峭壁,一个峡谷的前方,一辆马车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尘土飞扬的口子,稳稳停住。
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拿着缰绳拴在一旁的树上,一个撩开马车帘子,帮着车里的人一齐抱出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此四人,正是甄剑等人,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被三人忍住颠簸,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巫谷。
南风从甄剑手里接过殷毓,低头检查他的脸色和状况,谁知一抹殷红忽然闯进他的眼里,他目光一顿,伸手扒开殷毓沾血的衣领,发现血不是自己少爷的愣住。
此时,甄剑从马车上跳下来,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不仔细瞧却是发现不了的。
甄剑将衣袖整理好,方便抱着殷毓,从疑惑的南风手中接过殷毓。
“少爷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他话没说完便又停下,他看到了卷起衣袖的甄剑,那人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好包扎,隐隐往外渗着血。
这下根本就不用问了,他目光惊诧的盯着甄剑,迟疑片刻,得到了甄剑的安抚。
“没事,”甄剑看南风的眼神在他手腕上停留,便出声解释:“这点小伤问题不大。”
南风被噎住,什么问题不大,他这是将自己的血喂给少爷了?
可一个普通人的血又管什么用?
南风怕甄剑做出什么傻事,别少爷没救回来,又搭进去一个无辜的人,便解释道:“少爷这病只能至阴之血的人的血管用,你小心伤了身体。”
他没把话说太明白,怕伤了甄剑的救人心切的心。
甄剑也没过多解释,抱紧殷毓往峡谷处走,用鼻音嗯了声。
南风看着甄剑的背影叹了口气,此时北风走过来,疑惑道:“杵在这儿干什么,跟上去找办法开巫谷的门啊。”
南风嗯了声,眉头还皱着,他叹气道:“我刚刚看到甄公子将自己血喂给了少爷。”
北风知道所有的内情,他只愣了一秒,就点头认可道:“挺好的,少爷有救就行。”
南风:“???”
甄剑在前面走的快,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身对着南风和北风道:“你们两个回去一趟吧。”
北风和南风一同愣住,疑惑:“为何?”
甄剑低头看了眼昏迷中眼角还湿润的殷毓,才回道:“你们夫人跳了崖,总要有人去找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你们少爷醒了不知道自己娘亲的消息,肯定会熬不下去。”
“……”
北风和南风一齐哑言,尤其是北风,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甄剑,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在此时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半途中加进来的男人,竟真的为了他家少爷付出性命。
真令人神魂震撼。
南风却皱眉道:“让北风去吧,我留下来,巫谷的门不好开,我和北风找了很多方法都没开成功。”
甄剑却摇头道:“不必。清风谷和巫谷自古有所交流,尤其谷口大阵出自同源,我知道怎么开。”
此话一出,南风也知道没留下来的必要的,他目光在殷毓身上停留了几秒,还是咬牙作揖,对着甄剑行了个大礼:“如此,便仰仗甄公子了!”
北风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被南风拽着飘走了。
“你怎么了?”南风问。
北风在身后甄剑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回道:“甄公子也是至阴之血,少爷让我听墙角听来了。而且我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少爷,就算少爷醒了,也不会知道——我觉得甄公子一定不会让少爷知道真相。”
他露出个半酸不苦的笑容,在南风瞪大的眼里,轻声说:“就像老爷对夫人隐瞒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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