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尚声醒来时头还晕晕的,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门外。
“爷爷!”
“欸......欸在呢乖孙!”
叶怀义在厨房煲粥,陡然被喊一声给他吓一跳。
“咋......咋滴啦?”
叶尚声跑到叶怀义跟前,将人抱住。
老实说,叶尚声长那么大,很少这样抱人。叶怀义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衬衫沾湿了。
这孩子,又做噩梦了。
“爷爷,我们不要种地了好不好,我去找工作,我去做兼职赚钱!我们不要种地了好不好。”
叶尚声真的怕了。
叶怀义任由他说,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叶尚声的后背:“傻孩子,不种地吃什么?好好读书,爷爷奶奶还不用你出去赚钱。”
叶尚声知道,爷爷奶奶种了一辈子地,不是寥寥几语就可以劝说得动的,但还是倔强地坚持:“你今年已经七十了爷爷,我也长大了,我可以出去工作,我会的东西也很多。我会拍短片,我可以做摄影,我可以做翻译,做剪辑,我可以去当服务员,去扫地,去洗碗,去送快递,我什么都会。”
叶怀义怀疑孩子没睡醒,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大半他都听不懂。什么摄影剪辑,听得一头雾水。忙哄道:“好好好,明年再种最后一年,好不好?”
叶尚声心说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就是那年出事的。可没理由让地闲置一年隔年再重新种东西啊。
“爷爷,”长久地沉默,“不要一个人搬谷子,下雨淋湿了就淋湿了,等我回来和你一起搬好行不?”叶尚声的语气不像商量,更多是一种哀求。
其实每次都是叶尚声搬得多,爷爷平日抬三四包就被叶尚声制止休息去了。偏偏那天就是个意外。
“好好好,好,乖孙。”叶怀义顺着他的话,“粥还得再熬一会,再去睡睡?现在才六点多七点还不到呢?平时学习那么辛苦,大周末不得偷个懒。”
叶尚声缓过情绪后筋疲力竭,昨晚又一夜不得安生,就去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到八点多,恰好听到阿奶卖菜回来和爷爷聊天。
叶怀义:“带他去六妹那里看看吧。”
廖兰英一脸忧愁:“行,待会吃过早餐我就带他去。”
叶尚声伸伸懒腰走过去:“不用阿奶,我真没事。”
他从窗台拿着牙刷和杯子洗漱,几个桶刚好又没水,他只得自己打,一下一下摁着水泵。
阳光微凉,时间过得好快啊,眨眼就是九月末。秋高气爽的日子来了。
“去看看,求个安心。”
叶尚声也不拗,“好吧。”
光线刺得叶尚声微微眯起眼,他听到一阵嗡嗡声,原是只小蜜蜂到水泵口讨水喝。叶尚声不禁放小力道。
天气很好,爷爷在喂鸡喂鸭,奶奶坐在石阶上摘菜。
叶尚声望着门外二人的身影:如果岁月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洗漱好爷爷端着粥出来,用铁锅柴火熬制的粥味道特别香。瓦瓷罐子装着粥水,叶尚声一碗下肚,胃瞬间舒服了。
小电车驰骋的风行走在发丝间,叶尚声把下巴搁在廖兰英的肩膀上:“阿奶。”
廖兰英应他,他又不说什么事,只阿奶阿奶地喊。廖兰英也不烦。
良久叶尚声看着电线杆上的飞鸟惊起,道:“阿奶,我昨晚做梦了。梦到我以后赚了大钱,还给你买了间大房子。”
廖兰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们声声出息了,身体可还健康?”
叶尚声把头埋得更深:“健康,高大威猛一顿三碗饭。”
到了福田街,廖兰英找到摊子的位置。
这里是西南校区门外的那条街,路摊子卖饭的婆婆就是爷爷奶奶说的六妹,叶尚声喊他六婆婆,平日里更多喊的是婆婆。
“四嫂怎么来了?”六婆婆用手语道。
“六妹啊,帮孩子瞧瞧手掌。”
村里曾经开过手语培训班,廖兰英也会点。断断续续把来龙去脉表达清楚,叶尚声在一旁看,倒看出玄乎劲来。
六婆婆的眼神总是微敛,像悲天悯人的菩萨,不,是佛祖。
佛渡众生,兴许六婆婆是神仙下凡?有通三界的眼力?
叶尚声小时候经常这样想。因为每次生病难愈,六婆婆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方子。神奇的是,按照这些方子做,第二天果真痊愈了。
六婆婆托超市老板看着摊子,领二人回家,拿出一堆东西摆弄。
他看叶尚声的手掌,又看他的脸,当着奶奶的面给了他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符咒。等阿奶出去取车的间隙他拍拍叶尚声把人留住。
“孩子,经历了很多吧?”
叶尚声僵住,脚下生根般动禅不得。
他看着六婆婆的手,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找到了依靠,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隐藏。
“婆婆......”胸口涌动着的情绪积累多日,仿佛要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他知道六婆婆听不见,但能辨唇语。
六婆婆走过去安慰他,他对手语不甚了解,却清楚知道六婆婆想说什么。
“傻孩子,哭什么。”
怎么老一辈都喜欢喊傻孩子啊。
叶尚声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六婆婆温柔比划道:“人生定数,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包括寿运。”
这话提示得足够明显,“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嘛。一样的道理。”
“婆婆......可是我舍......舍不得。”叶尚声说得委屈,说得哽咽。他像一座沉睡的火山,记忆的板块将他割裂,滚烫的火焰在体内翻涌,在眼眶夺出。
六婆婆摸摸孩子的手臂:坦然一点。虽然很难。
即便接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但那一刻叶尚声真的觉得六婆婆是下凡的神仙,是佛。
来此一遭渡了不知多少像他这样的凡人。
生命均有定数,当面对死亡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一点。世间清风明月朗朗,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重逢,兴许在某个雨天,或是稻花香里的季节。
彼时你见有蝴蝶飞过,请不要惊扰探望故里的乡魂。
——
叶尚声今天本来要去单语堂那学象棋,但今天他不想去,他想和叶怀义呆着,陪叶怀义下两局。
“爷爷。”
他回来后就找出象棋,叶怀义今天也破天荒没去找他对家切磋。
“六婆婆怎么说?”
叶怀义忧心忡忡问,一手揽住叶尚声的肩膀,虽然他比叶尚声还要矮一个头。
“没事,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
叶怀义方才长舒一口闷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声声身体健康。学业重要,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嗯,”叶尚声重重点头,“爷爷,我和你下两把?”
叶怀义不免吃惊:“你那三脚猫功夫,来来来!”
“嘿!还看不起人!”叶尚声一怒之下怒一下。
爷孙俩下得如火如荼,却都皱着眉头。一个觉得自己太嫩,一个觉得自己轻敌了。
叶尚声下到某一步的时候叶怀义突然嗤笑一声:“呵,单语堂也惯走这一步。”说完乐呵着给叶尚声逼上绝路。
“乖孙,你这走法不行啊,一股学术味,你刚要是走这,和我搏一搏,我不就放你一马了。”
单语堂确实是学术性,叶尚声大气不敢出。他们俩,个人风格那么突出的吗?
不过最后,三比零。好吧,您说啥就是啥。
眼下才三点,叶尚声听到门外有人喊:“单爷爷。”
叶尚声刚听爷爷和他徒弟打电话。听到这声,他眉头皱起来——好耳熟啊。
太阳偏向西南方,将人的影子拉长。墙上的时钟滴答响,渐渐地与叶尚声的心跳相共鸣。
以往的各种猜测在脑海横冲直撞。
一副金贵,细皮嫩肉,待人彬彬有礼。被轻薄的娇娇公子哥,暴脾气。
所有的词汇几乎和现在叶尚声脑海里出现的人都沾不着边,但又让人觉得莫名契合。
那人彻底出现在视野内,一张脸俊美倨傲,恰到好处的笑中和了五官的凌厉,身段笔直颀长,搭配普通的衬衫长裤,显得干净帅气,独独手上的银质手表增加了贵族感。
叶尚声不愿相信内心的想法,执拗地问:“宵行云,你来我家干嘛?”
语气算不上特别友好。
只是叶怀义早就迎了上去:“来来来,乖孙,我徒弟!可憋坏了,终于可以说了。”
“什么意思?”
叶怀义刚要说,宵行云及时打住:“师父,我给你带了枣糕。”
整个下午如梦似幻。叶尚声坐在高脚塑料凳上,看着师徒二人一本正经下棋,才肯相信这俩人关系是真的。
叶尚声托着腮帮子,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一没留神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怎么会是娇娇公子哥呢?”
完了!
叶尚声匆忙捂住嘴,仓皇地和宵行云移来的视线对上,尴尬得直笑。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大概五点多,叶怀义问宵行云要不要留下吃饭。换在平时宵行云都不吃,麻烦二老一阵张罗他心里过不去。奈何今天情况特殊:“行,师父。”
于是叶怀义兴兴地去菜园子帮廖兰英采菜,顺道搭把手。
屋里瞬间只剩叶尚声和宵行云二人。
“咳......”叶尚声巴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他羞赧咳嗽,“那个,我......我先回房间。”
跑得比兔子还快,宵行云眼底含笑,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腕。
少年没长几俩肉,手骨有些硌人。
宵行云步步逼近,叶尚声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抵在墙上没有了退路。
“娇娇公子哥是什么称呼?”
叶尚声不敢直视宵行云,偏着脸低着头:“......我瞎说的。”
“我在你心目中这形象啊?”宵行云要笑不笑,搞得叶尚声心里发毛。
太近了,受不了,感觉心脏要爆炸了。
“误会同桌,都是误会。”
完了叶尚声又不服,咬牙咕哝道“你一声不吭成了我爷爷的徒儿我都没说啥......”
敢情爷爷刚刚说给人打电话是给宵行云打:“不是说今天不上课吗?怎么还来?”
宵行云放开人的手腕,偏开些距离。叶尚声如释重负地喘口气,抬手捂着到处乱撞的小心脏。
下一秒,宵行云装作一副开玩笑的模样:“我冲着你来的。”
叶尚声:?!!
为了更好区分过去和现在,晚些会把过度到回忆内容的段落点个点,多空两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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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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