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黢黑，白骨苍苍，鬼气阴冷而厚重，沉沉压在人的身上。月光洒落，却穿不透阴寒重重的鬼气，被鬼气吞噬了所有光线与温暖。
万骨沟内没有灵力，柳听晚只能由自己的药鼎接着，但也还是摔了个凄惨。
她爬起身，掏出丹瓶紧急咽下调理内息的丹药，止住内伤，才有空朝周围看去，寻找叶师弟的身影。
累累白骨，有些早已分化模糊，有些却还保留着生前模样。人骨，妖骨，无声诉说着万年前的人妖大战如何惨烈，如何辉煌与悲凉。
柳听晚战战起身，捂着内伤处，朝前方奔去。叶师弟就在她前方几丈远的地方，但看情况，却不太对。
她叩紧自己的指关，连忙唤道，“叶师弟！”
可叶飞云并未回头。
他背对着柳听晚，身姿倾颓，好像下一瞬就要朝前倒去，却又一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前走去。
前方有什么？
他不知道。
或死或亡，又有何妨？
只是若待在原处，他定是死不了的。
他墨色瞳眸中央，只凝成一个白色的光点，凝视着前方，凝视着能吞噬他的深渊，奔赴死亡。
“叶飞云，叶师弟……”柳听晚知道叶飞云该是被大师姐伤透了心，才会如此神思不稳，但再往前方走去，谁也不知道万骨沟深处有什么东西，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只盼自己能唤醒他，叫他停下来，先疗好身上的伤，再一同想到办法出去。
柳听晚忍着身上的痛，追着叶飞云的脚步，一声又一声地唤他。
却始终追不上叶飞云。
叶飞云不知为何步子走得比她还快，好像就似等不及似的，想要去到万骨沟深处，求得一死。
不过几步，堆积在地上的白骨便已多到他们无处下脚，只能踩在累累白骨之上，发出令人牙疼的、咔嚓咔嚓的、碎为齑粉的声音。
他们的视线豁然开朗，沿着沟底几步路，原是一个辽阔的深坑，能望到边际，却似远山，嶙峋的边际似圆形，从外向内，一圈又一圈，堆着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白骨。
妖兽骨，难安魂。
“叶飞云，你不能进去！”
这地方，她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柳听晚大喊，声嘶力竭地扶着身侧布满裂痕的崖壁，眼眶溢出泪水。
叶飞云的身形似凝滞了一瞬，而后，一脚踏入。
“叶飞云，你就这般毫无骨气吗？大师姐让你死你就死？”
“叶飞云，你问清她原因了吗？”
“不为你自己，你替我问清大师姐的原因了吗？”
“她也是我的师姐啊。”柳听晚哽咽着，替叶飞云悲伤，为自己悲伤，也生出从未有过的愤恨来。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但叶飞云已经不想探寻什么究竟了。
如师姐所愿，死在万骨沟，师姐会开心的吧。
叶飞云一步步朝万骨坑中走去。
柳听晚也眼睁睁看着叶飞云，一步步向万骨坑中走去，一步一踉跄。
她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无力，身为医者，她劝不了他，救不了他，也根本阻止不了他走向死亡。
第一根白骨刺穿叶飞云小腿，第二根白骨穿膛而过。
万年前灵力何等充沛，吸食天地灵力便可增长修为的妖兽岂是今朝的妖兽实力可比。
作为玄雍秘境碎片被帝王印收集起来的万骨沟，是万年前玄雍帝驱杀妖兽护佑人界的证实，也长存着妖兽万年未灭的怨气。
一个鲜活的、带着死意赴死的生命。
叶飞云并未抵挡，鲜血浇在这片万年无人到来，没有鲜血灌饮之地。
最强的白骨都朝他奔赴而来，像在白骨海中掀起的森森海浪，从最遥远的边际朝叶飞云涌去。
他是食物，万骨坑是餐盘，实力底下的白骨需要等待最强者一同上桌。
高达百丈的骨浪掀起，尖锐的骨刺前端朝下弯曲，直指处于中心的叶飞云。
荆棘骨刺，花端内拱，似以叶飞云为花蕊的黄泉花。
泪水模糊眼眶，“叶飞云—”
柳听晚竭力嘶喊。
万千骨刺穿透叶飞云的身躯。
叶飞云涌出一口血，头垂落下来，再撑不住。
白骨支撑着他的身躯，他跪不下，站不起，只能像一个挂在骨刺上的破布娃娃般，也是再也飞不上高空的云。
飞云于天，葬身于底，再不见天、不见日、不见可度碧天的云。
“叶飞云—”
柳听晚也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岩壁，缓缓跪倒。
泪水溢满眼眶，柳听晚注视着被万千骨刺刺穿的叶师弟，注视着他背后露出的布满的森然尖刺，无能为力。
却有一道莹绿陡然映照在她眼底。
她怔怔地，泪眼蒙眬，睁大眼眸。
白骨之地，鬼气淹没，活物不得存，更何况娇嫩的灵植。
一株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粗壮的枝条，蔓上每隔一段生着黄白色的花，花瓣卷散如莲，含蓄蕴藉，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突然从叶飞云身上爆出，它震碎了叶飞云身上的白骨，也像一个光环一样绽放出莹润的具有生之意的绿光，白骨林中，便有了一抹最坚固的绿意。
像一个倒扣成天圆的屏障，护住叶飞云，抵住外边虎视眈眈的白骨。
“叶师弟。”柳听晚愣了一瞬，急忙站起身，朝叶飞云奔去。就是趁此刻，将叶师弟带出来。
叶飞云的双眸是无神的石头，也怔愣地抬眸。
他身上伤口，血已经被止住，正在被治愈，而力量的来源……他看向环绕他的那抹绿意，慢慢眨了下眼。
“我记得，你是，师姐以精血蕴养。”他哑着声线，用自己艰难又缓慢转动的脑子思考道。
进入土山村之时，师姐昏倒，是它告诉他，师姐神魂有损。
所以，它和师姐的神魂有联系。
它护着他，还治愈他。
它不想让他死。
所以，师姐也是，不想让他死才对。
叶飞云浑身蓦地有了力气，他的双眸还是黑漆漆的黑，不见星芒。
似一尊无神的僵尸，却有了意识。
师姐不想让他死，那是为什么呢？
眉心血淋漓，半见治不好许知绝亲手赐下的伤。
叶飞云仔细回忆着在崖边发生的一切，抽丝剥茧。
‘你有两个选择。一，死在我的剑下；二，跳下你身后的沟壑，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你应当知晓，我不想脏了我的剑。’
‘我不厌你，也不恨你。’
她不厌他，也不恨他。
叶飞云不知怎的尝出一点甜来。
她不厌他，也不恨他。
所以她其实不想杀他。
威逼胁迫，所谓的两个选择，她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让他下到万骨沟。
为何要让他下到万骨沟呢？
叶飞云随后思考到，万骨沟下有什么，师姐要让他非下不可？
他举目四望，看过森森白骨林，目光似穿过两面围堵的骨墙，看向坑中深处。
万骨坑中心，是一座白骨堆砌成的山。
他沉沉无光的目光，竟从那骨山中，看出了一点亮光来。
柳听晚还未赶到，便见叶飞云由那株藤蔓护着，继续朝深处走去。
没有藤蔓与外围相接保护，柳听晚不敢擅自踏入。这骨坑应当是有法宝封印着，只要不进去，里面的白骨就伤不了她。
可叶师弟……柳听晚不免担心，紧紧地盯着叶飞云。
随着叶飞云靠近，白骨山上累积的白骨开始松动，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从白骨缝隙中泄出红光。
但白骨还是紧紧黏合在一起，桎梏着里面的东西。
叶飞云探手，抓住一块妖兽头骨，拽出。
骨山高而尖耸，一层又一层的白骨覆盖，白骨后面还是白骨。
叶飞云就着第一块白骨的坑洞向内挖去，本就被无吟剑斩满剑伤的双手，更是血肉横飞。
直到他伸长臂膀，可以从那处孔洞探到里面的东西。
叶飞云一把抓住，细细长长，坚硬应当是类似铁器的长杆，触感却是温热。
一瞬，骨山崩塌，白骨从高处滚落，向叶飞云砸下，却因半见的屏障保护，向周围滑去。
骨山土崩瓦解，白骨与周围地上的白骨融为一体，里面的东西得以显露出它的形状。
一杆长枪，枪尖深扎于地面，红缨烈烈。
无精美纹饰，无复杂构造，银刃矛头，红木枪杆，质朴平凡，若看外表，是一杆最普通不过的长枪。
木质生温，却闪耀着似金属般的光泽。叶飞云会炼器，熟读万书，自是认得，枪杆乃万年前的神木，名为‘如何’所做。
虽为木，却不惧火烧水浸，弯不了折不断，最为坚韧和坚硬。
【凝万民之血，以铸此枪。】
枪上显出金字，也飞羽也好似一瞬被带回了万年前。
千军万民战妖魍，渡水登山杨柳依。
他们浴血奋战，终是倒在庞大又无尽的妖兽脚下。
草木染血，破碎的兵器、残破的铠甲、烧焦的旗帜……
“得天启命，听我号令。”又是谁的话音落下，从万年前传到至今。
这一战，人族胜了，胜得惨烈又悲壮。
枯骨亡魂，以鲜血浸养，凝万民意志，镇守妖魂。
免鬼气侵扰，免颠沛流离。
杨柳青青，亡人不归家。
只望三亲六故，太平安定。
嘟嘟哒嘟嘟哒，男主进化（黑化（雾））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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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像一个光环一样绽放出莹润的具有生之意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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