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木雨坐在牛车边上,望着眼前说笑的几人,心道:我向他们承诺出了镇子就绝不纠缠,可现下已走出好几里,这几人也不赶我,看来是好相与的。
车轱辘悠悠,绿叶丛中,忽然浮出个勾翘的瓦檐来。
他们依着谷木雨所言途径转入这条山沟,可一路走来,天还未黑,却家家闭户。
李尧之正觉得奇怪,刚想开口,谷木雨已抱好了东西,晃晃悠悠跳下牛车,对着三人弯腰作揖:“多谢诸位好朋友,谷某就此别过啦。”
“再会!”
雨声沙沙,雾气蒙蒙,众人耽搁不得,冒雨赶到东山。临近玄武台,这方地界果然热闹了许多。
春雨绵长,短时间决计停不下来,他们在山脚下的铺子里买了蓑衣笠帽 ,又要了几碗热茶,坐在棚子里饮茶暖身。
喝了茶,李尧之向伙计一打听,得知东方盟主早就来了,凌霄峰、灵山派的人也已在山下投了店。
他抬头一瞧,仍有团云雾环绕在半山腰。
这地方李尧之来了好几回,只记得半山腰上有个马厩,再往上马就走不得了,还要靠脚。
山路湿滑泥泞,牛车是上不去了,老牛勤勤恳恳走了一路,此刻拉它去犁地都算是休息。可这玄武殿建在东山顶上,若是全程用脚走,怕是要走个半天,还得时刻担心雨势变化,山上落下滚石。
沈青阳也叉腰打量着顶上几座红通通的高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被茶水呛到也顾不得管,抹了把脸急急忙忙往一旁的铁器铺里跑去。
不知他报了个什么名号,店家皱着眉头走进篱笆院,不消片刻,竟牵了匹青骢马出来。
李尧之奇道:“这是?”
“我师兄的,他爱惜牲口,舍不得让他的马爬山。”沈青阳抓着一把草料往马嘴里塞,“马儿快快吃。”
“那你?”
他骑上这大马,语气颇为得意:“他平时将我当牲口使,我也来使唤使唤他的马。”
草道上,两匹健马急驰而过,衣袂飞扬,马行如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瞧,那是什么人物?”
“这时候来的,都要去参加他们那个比武大会,我瞧他身上还配着剑。”
可惜他们没能威风多久,能骑马的道不过一小截,到了半山腰的马厩就要用脚自己走了。沈青阳下盘无力,到了陡峭的地方,人家通常是轻功赶路,他只能连滚带爬,滚了一身泥水,非常狼狈,幸好这山野郎中也不讲究什么衣冠楚楚。
他瞧见谢霜呈正站在枝头,与人家纤尘不染的白衣比起来,他这身灰布更是脏得明显。
李尧之扶了他一把,手上沾满泥水,他顺手擦在沈青阳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布料上:“你们灵山究竟是怎样上玄武台的?”
“老兄,我们灵山也学轻功的。”沈青阳道,“只是我没学会。”
泥水刷啦啦冲下一堆石头,几人跳到巨石上躲避,沈青阳跺脚抖水的功夫,发现草中似有一小截灰白布料。
他在石头缝里站稳脚,用树枝伸过去拨开草木丛,竟是一个脸色青白的男人僵卧在草中。
“哎呀!有死人!”
按理说他行医途中见惯了死人,可在荒山老林与一具陌生尸首脸对脸,还是非常骇人的。
“先生当心。”谢霜呈赶忙伸手,拉住摇摇欲坠的沈青阳。
李尧之跃上另一块儿石头,俯身瞧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微微睁大了眼睛,道:“这是…公羊道明?”
“什么?这这这竟是凌霄掌门公羊道明?这怎么可能?”
沈青阳缓了会儿,终于平复下来,他也跟着跳上石头,先是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又去探脖颈两侧,这位传奇掌门气绝多时,怪的是他脸色平和,不见外伤。
他沉声道:“是中毒。”
“公羊道明也是帮凶。”
脑海中,姬月盈那张纸片上的字愈来愈清晰,最后化作公羊道明此刻灰白的脸。究竟为何,他的仇人全都莫名死在他寻仇路上,死得如此离奇,如此及时?!
李尧之脸色僵硬,失魂落魄地半蹲下来,探出两指翻开尸首前襟,忽有亮光一晃,衣襟下若有银丝游动。
“他的衣裳里,好像有条银线。”
正在此时,那银丝竟然弓身弹起!
“嘶——”
李尧之躲闪不及,待揪住滑腻的蛇尾时,胸前已被扑咬了两个血洞。
沈青阳离他最近,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一时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狂吼一声后双指猛地捏住这银蛇的七寸,将蛇牢牢锁住。
谢霜呈心头猛颤,纵身跃到李尧之身旁:“师兄,你怎么样?”
李尧之拉开衣服,敞露前胸,那两个小洞正在往外冒出黑血,四周的皮肤已是青黑一片。
蛇盘在手上弯来扭去,蛇身虽小,挣扎的力道还挺大,沈青阳一时怒从心起,竟徒手将蛇硬生生捏死。他将死蛇拎起来看,见腹面雪白,尾尖又转为银色,关键是头顶上还有块艳丽红斑。
“糟了,这是银蛇,致命的毒蛇。”
银蛇蛇牙中空,排毒量非常大,咬一口相当于灌了十瓶毒药,被咬后通常伤口剧痛,不久后伤口周围会出现血水疱与青紫斑痕。
“被咬的地方又接近心口,要赶紧将这蛇毒吸出来,不然……”
话音未落,李尧之便觉胸前酥酥麻麻,又痛又痒,这蛇毒有瞬间致人麻痹的效用,饶是内力深厚的人来反应也会迟缓许多。
他脑中昏沉,手下意识虚虚往前一揽,原是谢霜呈已扑到他身前,张口含住那两个小洞吮吸。一阵慌忙之中,李尧之还有空想:他这辈子竟还能体验一次为人母的感觉。
谢霜呈吸得用力,不断发出啧啧声,生怕有余毒钻进李尧之的心脉之中。
沈青阳看着这对被蛇毒残害的难兄难弟,急吼道:“祖宗你可别咽下去了!”
谢霜呈直起身,吐出口中的黑血,冷声问:“然后呢?还要怎么做?”
沈青阳一愣,谢霜呈的脸本来就白,此刻那断断续续的血珠子落到下巴上,就如雪白的宣纸上用朱砂点了三笔。
“你!喝口水吐掉!”沈青阳一个头两个大,急切地两头指挥,“你!过来敷药!”
今夜玄武台是上不去了,幸好老天眷顾他们一回,这场连绵多日的雨竟然停了下来。三人在林子里拾柴生火,夜幕降临时便围坐在火堆旁。
沈青阳捣着草药糊:“不会点儿功夫,行走江湖竟然这么艰险,娘的,我回去定要好好练习轻功。”
“你先回去学学走路吧,沈大师。”
李尧之脱了上衣,打着赤膊盘腿运功,谢霜呈就在一旁替他烘干衣服。衣服干了,李尧之便两手一伸,使唤他师弟给他套上衣服。
谢霜呈站在他背后,借着昏黄的火光,隐隐约约瞧见他背上横七竖八的伤痕,痂已经掉了,肉的颜色却从此长得不一样,纵横交错,也不知究竟有几条。
他无端地记起来,方才贴在李尧之胸膛上时,他的心跳很有力。
沈青阳一听这人还有力气出言讽刺,刚想与他比划口舌功夫,但碍于此人的身份现下已发生了变化,从“守卫”变成了他的病人,这颇有医德的郎中也不回嘴了。
突然间,远风中似有异响,嘈嘈切切,像是人的说话声。
谢霜呈心道:这地方偏僻,现下月影星藏,这些人却能找到这儿来,说不定与公羊道明的死有关。
他弹指溅起一道泥水浇灭了小火堆。
沈青阳将药罐轻轻放到柔软的土堆上,生怕陶罐子碰出声响。
“换来换去不都一样,难道还能轮得到你我来当?”
“低声些!”
“嘴长在我身上,难道我打不过,还说不得了,不要欺人太甚。”
亏得那两人不知在何处碰了壁,一路走来唰唰地抽着树干泄愤,竟然都没发现他们三人。
“嘘!你知不知道,今年不选盟主了!”其中一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李尧之欺师灭祖,屠戮师门,又杀了三声阁的阁主,今年的逐锋大会,便是要商议捉拿他的!百里世家都派了人来!”
三声阁…?
黑暗中,谢霜呈提着一颗心看向李尧之,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得准?难道不是谁现在站得高就听谁的么?就算换了别人,咱们的盟主替他安个罪名,浪费一年,他这宝座也算是续上了。”
“你在说什么昏头话?不要命了么?”
这二人边说话边下山,也不在此停留,看来是与公羊道明的死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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