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山朝棺里一看,心道这是什么奇门法器,瞧着倒是有些像古物。
戴晟一手按上去,灵气鼓动,遂有层淡淡的光芒从面具上泛起。孟君山还待细看,忽地觉得腰上仿佛被套索勒住,一股巨力将他向后扯去。
猝不及防间,他本能与之相抗,只被拽出了两步远就停了下来。
就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被拖离了石棺,只看到一道金光倏忽从棺中疾射而出,钉在戴晟胸前。
戴晟显然也毫无预料,登时身形一晃,仰面倒下,斜斜挂在了石棺边沿。孟君山看得清楚,黄金面具从中裂开两半,尖锐的一角正嵌在他咽喉下方一寸的地方,没有多少鲜血涌出,只有面具上正溢出蒙蒙金光。
几乎同时,狐妖的衣角从他面前闪现,探手去拔那片面具。谁料戴晟那已无法动弹的身体一个不稳,反倒向石棺里跌了进去。
一击不中,施夕未振袖一挥,两道雾气钳在戴晟腰间,硬是要把他拽出来。孟君山只愣了一下,立即也扬起水幕,裹着戴晟向外扯。
别的不说,戴晟怎么看都是在棺里遭了什么不妙的玩意,先把人弄出来总不会有错。
水幕一卷住戴晟,孟君山就吃了一惊,他手下感到的重量何止千钧,哪怕戴晟七尺之躯整个都是秤砣做的,也绝不可能沉成这个鬼样子。
事感不妙,孟君山更不敢小觑,铜镜从他袖中飞出,向石棺里不要钱地冲进了一波汹涌潮汐。接着他就感觉手上一松,仿佛是把什么树根从土里拔出来,戴晟被拽得凭空飞起,胸前拖着一道昏黄的金光,落在了他们面前。
闻人郴与霍清源离着更远些,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只见到戴晟俯身在石棺中,接着立于原地的狐妖身影陡然如水波散去,下一刻已在石棺旁现身,莫名其妙地和孟君山一起拔起了萝卜。
霍清源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凭借狐妖与孟君山那几下交手,已经察觉这妖族大概是精擅幻术的大师。可是哪怕早有提防,他也没发现刚才站在那里的狐妖不是本人,而是幻象。
他也隐约感觉不大对劲,这狐妖没名没分地在逢水城当侍女,修为怎会如此精深?但想想狐妖一贯百变千面,说不定她自有不凡来历,回头还是得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
心念转动间,戴晟已被他们从石棺中抓了出来。他咽喉下嵌着的面具骤然松开,掉落在地,接着不住震颤起来,似乎有一股气息正要从中喷薄而出。
施夕未面如寒霜,一道雾气盘旋的阵法凭空向下一推,把面具死死压住,不教它头上那个灵气漩涡继续滋长下去。相较于他刚才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手段,这阵法可说是朴实无华,毫不起眼,赫然已经动了真格。
孟君山愕然看着:“那是什么东西?”
“别光看了,”施夕未咬牙道,“上来帮忙!”
孟君山也是没反应过来,在场众人唯有他知道施夕未的真身,这么一个丝毫看不出厉害的无名法器连静流主将都对付不了,简直就是离谱。
等他同样对其施加压制时,才知道这玩意根本就不是寻常法器。
面具上的气息带着一股难言的混沌,非但在他们的压制下左冲右突,还隐隐蚕食着他们放出的灵气。他们这番作为,就好像拿一只碗去盖住喷薄的泉眼,有力气也很难使得上。
“这面具怎么回事?”按了片刻,孟君山也差点冒出冷汗,“把它放出来再对付还容易些吧?”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施夕未却道:“那样只会更麻烦。”
孟君山:“你见过这东西?”
“与它交过手。”施夕未简短道,“在燕乡,我不是它的对手。”
孟君山心中惊涛骇浪,不光是对方自承不敌,而且既然提到燕乡,那不就是……
施夕未:“就是你想的那一次。”
孟君山:“……”
他只知道施夕未当时身受重伤,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种渊源。如此一说,无忧受伤一事也与其有关了。
难怪施夕未要亲赴中原,隐形埋名潜伏在城主府中,原来是察觉到了衡文书院有什么线索?也不太对,倘若他早知道东西在戴晟身上,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从他口中挖出秘密,既然他直到进到遗迹都还在掩藏身份,多半是在等待行程中哪里露出破绽。
孟君山此刻有点体会到之前戴晟的心情了,敢情这一行人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是单纯地来挖遗迹的?
另一边两人见孟君山都出手了,霍清源当即也助上一臂之力。只是他不像孟君山那样通晓阵法,于是只是输些灵气进来,聊作援助。
闻人郴则取了灵药出来,救治昏迷不醒的戴晟,她真是没想到带的药竟然用在了这么个情形下。戴晟胸前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整个人却气息微弱,叫她也不知道怎么治才好,只能强行喂了恢复元气的丹药下去,看着也无甚变化。
她手上救着人,目光忍不住在孟君山与那狐妖脸上转来转去,她直觉这俩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但又不明白,孟君山刚见面的时候怎么先是视若无睹,之后又上去就揍?
而且越看那狐妖她越丧气,这我见犹怜的美人,真不愧是狐族……,狐狸精通幻惑之术,不会她也不自觉中招了吧?
她暗自晃了晃头,别开了视线不看。
霍清源那边,一伸手就感到了面具的诡异,不由得也大为惊奇。他心念电转,看了狐妖一眼,转头问孟君山:“老孟,你既然认识这一位,那刚刚溜走的散修和那位师妹,你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历?”
猛然意识到他说的师妹是指谁的孟君山:“……………………”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回话,异变突生。
在他们谁都没留意的地方,洒了满地的细碎金砂悄然围拢在昏迷不醒的城主身边。砂砾汇成一线,悄然爬进她袖口,片刻之后,她忽然张开了双眼。
那双本应该是纯正人族的黑眸中,此刻瞳孔呈现一片亮金,她以不该有的敏捷身手一跃而起,手中金砂汇集,成了半片残剑的模样。
几人所站的方位,只有施夕未见到了这一幕。城主的身形快逾脱兔,他连喝一声“小心”都无暇,只来得及令两道蝶影从上而下疾坠,撞在她手中的残剑上。
那金砂凝成的残剑竟锋锐无匹,蝶翼与之一碰,无声无息就裂成两片,化为雾气散去。然而这一举并非毫无建树,原本正对着霍清源后心扎过去的剑尖被冲得一歪,刺在了他腰间。
这一跃一刺,仿佛演练了千百遍的熟极而流,霍清源没有半点提防,金剑毫无阻挡地将他护身灵气一穿而过,登时鲜血飞溅。
剧痛之下,霍清源全身灵气一阵混乱,神智还清醒得很,立刻就要把他维持阵法的那只手撤去,免得他乱窜的扰乱阵法运转。但那金剑就好像预料到一般,一股混沌气息从他灵脉中奔涌而过,刹那间就借着他的手,将阵法撕开一个缺口。
那气息一触即逝,来得快去得也快,霍清源几乎都没法说清刚才那是什么感觉,金剑就已经从他身上拔出,连同那股气息也随之散去。
阵法另一边的两人同时一震,眼睁睁看着面具陡然升起,满地的金砂向其飘飞,转瞬间凝聚成一个人形。
这几下变故只在顷刻之间,眼看霍清源倒下,闻人郴惊怒交集,却见城主手上握着的半片残剑已经散落一地,她自己也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软倒在地。
闻人郴连忙为霍清源疗伤,霍清源却抓着她手腕向后一扯,两人被从下方出现的花萼一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背后紧随而至的一道剑光。
那金砂的人形现下已完全凝实,身着布衣,金砂面具覆面,他伸手一招,地上散落的金砂重又凝成一柄长剑。刚才射向霍清源那一剑似乎只是随手为之,他也不再看那边,只是手腕一振,金砂剑便发出一声清啸。
仇人相见,施夕未更不迟疑,身形一闪散去,漫天蝶影登时将面具人围拢其中。在场余人均觉天旋地转,眼前仿佛搅起无尽迷雾,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金砂面具人则一剑劈向虚空之中,然后接连两剑,剑气连环,疾射而去。
第一剑劈开了纷飞蝶影,第二剑逼出了狐妖身形,第三剑接踵而至,眼看就要袭上她的咽喉。面具人此时却沙哑地笑了一声,道:“幻术还可以。”
说罢,他头也不回,一道比刚才凌厉许多的耀眼剑光,如煌煌雷光直击而下,劈向身后的空处。
果然,那第三剑击中的狐妖不过是幻影,碎去的刹那,她的身影已经在另一侧浮现,正迎上从天而降的那道剑光。
剑光的方寸半丝不差,她身上陡然浮现一层莹莹珠光,迎面挡了这一记,那护身宝光接连破碎,最后轰然散去。她也如断线的风筝被击得横飞出去,背后重重撞在岩壁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金砂面具人点了点头,轻笑一声,似乎在说“不过如此”。
但在他即将转身时,动作却猛地停住。虽然看不到被面具覆盖的上半张脸上有什么神色,那未被遮挡的嘴唇却忽然绷紧了。
一面铜镜此时在他背后升起,恰如明月出于平湖之上。幽光照彻一室上下,镜中光芒所到之处,石室中的一切都改了模样,原本应该在左方的,此刻均在右侧浮现,就好像是这片小小天地映在镜中,已经是镜中左右颠倒的景象。
那跌落于石室一角的狐妖早已不知所踪,面具人立即举剑,剑光从中央横扫而过,孟君山这时却得了先机,水幕席卷,将这一剑挡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红蝶倏忽从悬于半空的铜镜中飞出。铜镜化为一道利刃,斜斜地从面具人肩后一掠而过,把他的右臂连同半个身体都斩了下来。
闻人郴才回过神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哪里见过这场面,好悬没尖叫出声。不过,面具人身上并无半点鲜血,被斩下的半边身躯化为金砂散落一地,另外那一大半则呼啸卷起一阵旋风,猛地扎进石棺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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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琉璃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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