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棵树还没有倒下,留下来的也仅仅是站立的灰烬。或许它一度枝繁叶茂,洒下绿荫,庇护着扎根于此的土地,但它已经再也无法遮风挡雨了。
数层阵法的涟漪之外,正在和星仪交手的谢真同时也向后退去。天空中的昼夜分界缓缓推移,星仪脸色一变,举剑急进,谢真却不再恋战,抬起海山在面前一横,转眼消失无踪。
而那个站在衡文门派当中、校书楼之前的谢真,四周的雾气里现出了一道道凌厉的缺口。这些剑痕不可避免地在挥洒间溢出,即使此处园景只是隐约可见,也看得出来遭受了不少创伤。
校书楼和他的距离相隔湖水,仿佛咫尺天涯。这时他仗剑前行,一刹那间,剑尖前方所有的掩蔽都不复存在,劈开滚滚雾海,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指向了阵法的核心所在。
呼应着这一缕清辉,夜空之上,另一道火光穿透黑暗急坠而下,宛如星陨。
才现踪迹,瞬时就已抵达彼端,目光根本无法捕捉其中形影,但不同于一闪而逝的剑意,这道火光曳出长长的金红轨迹,堂而皇之地在夜云间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前后不差分毫,火光就已随着剑光的指引降临在衡文的山门里,一触即燃,霎时间爆发出眩目的炽焰。一层层瞬息万变的色彩,从令人不敢直视的白亮,到向黑暗中散发出一道道烟烬的赤红,就如沙中世界,转瞬间尽数展现在这一道辉耀里。
谢真御起海山,避让到半空中,仍能感到迎面一阵阵吹拂而来的光与热。任何人面对这一幕,恐怕都只能看到肆无忌惮释放着的灼热与暴虐,但从那正在将阵法烧熔的火焰里,他却能体会到仿佛雕凿般的精确之美。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几乎分不清天际那一点淡色究竟是不是晨曦。劳心费神了这么久,谢真心中难免也涌上一阵疲惫,不过他还是仔细地察看着阵法残骸的情形,深知这事情还没完。
就算对衡文这座阵法的精准一击已经干净利落,天时地利之下,没办法做得更好了,他们也只是毁去了星仪栖身在此的那一部分。
以前他们除去了几次星仪的化身,有些是经过长年磨蚀、几乎失去应变之力的暗棋,有些则是做好了舍弃准备的探路石,说到底,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只有在北地铸剑池那次,神魂之间生死一线的对决,大概才是真正伤筋动骨。
即使如此,如今也很难被称之为人的星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敢光明正大地引谢真来到衡文,想必一定也留好了事有不谐的后路。为今之计,必须要将他寄托之处一个个拔除,现在是衡文,接下来是新宛,最后……还有渊山。
*
衡文外的树林中,赶来的正清门人们无论是在忙于安排那些衡文弟子,还是在碰头商议,此时全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怔怔看向那惊人的一幕。
这些年下来,还是安稳时候居多,他们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一派重地遭受如此打击的景象——照理说应当护住山门的阵法并非没有履行职责,但在那摧枯拉朽的火焰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知觉敏锐的人甚至隐约能看到一层层守阵的灵光破灭的瞬间。
有人咋舌道:“……这根本不是仙门的术法吧?”
另一人说:“你这不明知故问?”
不少正清弟子明里暗里地打量着灵徽的神色,只见到他面无表情,似乎泰然自若,不禁也放下了心。
殊不知灵徽心里也正在目瞪口呆,他是听谢师兄交代过,在探查衡文时可能会引发动静,可他不知道会有这么惊天动地啊?
要是长明听到他的疑问,大概会嗤之以鼻。如今的情形是两人精心配合下的结果,只针对阵法的核心,倘若这中间没那么顺利,又或是出了什么差错,需要用更稳妥的打击来弥补的话,他现在看到就不止是这么一点事态了。
元宜这时候悄悄蹭到灵徽旁边,低声问:“小师叔,是王庭……?”
他在逢水城也目睹过相似的场景,一时间差点以为旧日重现,但即使是那时让他为之震慑、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景象,也很难和此刻所见相比。
那时看过了传说中凤凰的火焰,眼界好似都不一样了,从那以后,元宜每次看到别人的火灵术法,都忍不住心里暗自将其比较,结果就是越看越懂,以至于对根本不属于自己修行本职的火灵术法如数家珍起来。
要不是灵徽事前做好安排,他们先是见到衡文弟子们逃出门派,后看到那雷霆一击,想必都要以为是王庭打上门来了。即使如此,元宜还是不由得心头直跳。
灵徽瞥了他一眼,说道:“忙你的事去。”
元宜难得看懂了那目光里的含义——在场各个人肚子里转着八百个念头,也就你这家伙直接问出口了。他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回到他的铜钵旁边去了。
看顾着那些略显呆滞的衡文弟子,他有些恻然,这下真的收束心神,不再乱想了。但在做事间隙,捧着药碗奔走时,他不免往夜空中多看去几眼,也不知道是盼望着能见到什么。
*
火光渐隐,晨光初显,谢真落在地面,望着这里的废墟。
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校书楼原本的轮廓了,连那片小湖也跟着失去了踪影,建筑在地底的阵法残余如同骨殖一样从陷坑里显露出来。泥土中只有些许余温,完全不像刚遭受烈焰烧灼的样子。
不过,有几处门墙遗迹上正呈现出晶莹平滑的奇异形貌,被微光一照,像是隐含着色彩般熠熠发亮,好似漆黑的琉璃。谢真看着眼熟,转念想起在七绝井底被毁去的地脉封印里,也见过这样的材质。
他反复检视,确信星仪已经弃卒保车,从这座阵法里逃了出去,没来得及撤走的部分也被清除了个干干净净。代价则是与之相连的守御阵法也彻底毁损,日后衡文要在这里重建,只能从头开始。
衡文山长作为阵主,虽然身不由己,在星仪离去的短暂时间里,多少还能调动一些阵法的余威。面对注定要随阵法一同消亡的结局,他没有试图为自己保存一点残迹,也不曾留下什么遗言,甚至任由毁灭的余波将校书楼及其保存的古物收藏一扫而空;阵法最后的力量被用在了保护黎暄上,他也是残阵里唯一那个还活着的人。
黎暄此前被星仪随手丢弃在地底,由于他和阵法过于紧密的关联,远超衡文其他弟子,原本没什么脱身希望。但他所处的位置远离了阵法被击破的中心,衡文守阵的残余又替他遮蔽了一部分,而当察觉到山长的意图时,谢真也尽量断开了阵法与对方的联结,让黎暄还是勉强存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且不说付诸流水的修行,他的神魂能否恢复如初,乃至能不能醒来都不好说。山长已逝,活下来的他则必须要背负这一切了。
越过废墟,谢真看那残留的一点庇护还在运转,便没有去动它,在地面上附近划了个标记,好让援手到达时能注意到。
一根根从虚无中而来的丝线渐渐散开,没入虚无。透过这场无形的细雨,谢真仍能察觉到方圆之间的风吹草动。几名仙门修士正慢慢朝着门派中前进,在他们之后是另一些人,前后组成了十分谨慎的阵形。
戒备、怀疑、小心翼翼,种种心绪的色彩如同水上涟漪,乍现乍灭。谢真不想再继续感知下去了,他转过身,独自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他已经离开了衡文,走在了天光微亮的荒路上。夜与昼的交接处,四下里一片朦胧,并不像幻景里那样清楚分明。但在这样模模糊糊的幽暗里,他终于又找回了一点真切的感觉。
他说:“长明……”
“我在。”
耳边的羽饰被一缕轻风拂过,长明不知不觉在他旁边现身,和他前行的步伐相衬,就好像他们已经一起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似的。
他们先前做了十分详尽的约定,为了防止星仪借助真灵彼此之间的扰动乘虚而入,在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候,两人几乎完全断开了交流,仅凭事先计定的讯息联系。
在那庞大混沌的阵法里,无论是星仪自己还是谢真这个外来者,到最后都卷在漩涡之中,谢真也由此发挥出了他此前从没有运用过的权柄。直到此刻,当他确信自己完全掌控了天魔带来的影响之后,才再次和长明相见。
长明望着逐渐变淡的夜空,神情显得有些慵懒,很难想象到他之前做了什么。谢真也没有说话,两个刚刚完成一件大事的人就这么静静地走着,仿佛不用开口,就这么待一会儿也够了。
他们没有走很久,毕竟前往新宛的距离不能光靠走路,只是他们都要用一点工夫来平复。谢真停下来,但没有立即唤出海山,而是往长明那边靠了靠。
长明吃了一惊,不过双手已经比思绪更快,结结实实把人揽了个满怀。他很快察觉到,对方并不是精疲力尽到这个地步,仅仅是想要片刻的支撑而已——或许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眼里谢师兄绝不会有这样的疲惫和犹疑,但此时此刻,他终于还是得到了些许的歇息。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长明只觉怀里一空,谢真抬手挽了挽发梢,有些怅然地对他微笑道:“该走了。”
大师兄:连打几百个副本马拉松救出一堆人质,和星仪这个坏东西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搞定了这摊事没让衡文升天,只想在温暖的小鸟羽毛里睡个天昏地暗,但是两分钟之内我要赶到下一个场地去对阵疑似坑过我并且如今铁定已经变成了二面boss的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隔壁师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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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辞金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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