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山将酒杯随手放下,温言道:“道友过虑了。我等不请自来,并非是要与衡文书院为敌。”
戴晟僵硬地一笑,神情半点没放松。孟君山又道:“只是查探临琅古国遗迹,此事非同小可。平平安安也就罢了,中间若是横生枝节,引发的因果却不只与衡文书院一家有关。”
“仙门众议是来年的事情。”戴晟尤自坚持道,“如今又没什么妨碍。”
“都说到这里,就不必装傻了吧。”孟君山轻笑,“妖部正因渊山封印一事兴师动众,你要说临琅古国的遗迹与天魔一点关系也无么?”
戴晟:“只是探个遗迹,孟师兄又何必危言耸听。更何况,我门中曾与正清报过此次之事,他们并未阻拦。”
言下之意,正清不管的事情,你们毓秀现在又要来横插一手?
孟君山岂是会被这三两句话堵住的人,他也不绕圈子,直接戳破了对方的意思:“正清或许有他们的缘由,但既然事关重大,我就不能不来讨这个嫌。遗迹中有什么珍藏,我等分毫不取,事后若发现是虚惊一场,我便自去衡文书院赔罪。”
“言重了。”戴晟冷冷地说,“易地而处,我却不敢说这样的话。孟师兄的赔罪,我们衡文书院可当不起。”
他态度讥讽,闻人郴不由得面露不快,看了一眼师兄,总算还是没贸然开口。
孟君山只是淡然答道:“变局当前,仙门各派正应协力同心。我便在此先谢过师弟的援手了。”
戴晟最后还是气冲冲地下了车,城主的车也没上,回了自己的座驾。
须臾,这一列车队缓缓驶入夜色。车中剩下他们三人时,闻人郴才不忿道:“衡文书院那算是什么态度?”
孟君山顺手地又倒了杯酒,若无其事地喝了,才道:“你想想,要是你正找了个法门,要去发财的时候,村里的豪户忽然跑来说分我一份,你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古国遗迹而已,又不是什么仙门前辈留下的洞府,”闻人郴撇嘴,“谁还稀罕抢他的财宝了?”
霍清源拨开帷幕向外看了看,才收回视线,靠回座椅里。他说:“闻人师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单看衡文书院有延国皇族在背后供养,可别小看了凡人的权欲,这活不是那么好干的。”
闻人郴道:“衡文书院怎么说也是仙门修士,怎能被凡人掣肘?”
“世事大抵逃不过一个‘有所求’。”霍清源用扇子抵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闻人师妹可有什么心愿吗?”
“怎么就忽然问到我了?”闻人郴想了想,还是答道:“也没什么,我要好好修行,将来也能游历四方斩妖除魔,为师傅和师兄们分忧,还有……”
她的视线落在正在温酒的孟君山身上上,有些赌气地道:“就这些。”
霍清源道:“你所求不多,只是你已有的东西,却是许多人都得不到的。毓秀在仙门中鼎鼎大名,弟子走到哪里都要受几分尊重,你有师长与师兄们爱护,在别处吃了亏也有人帮你找回场子,起居不说奢华,也是永远舒心自在,从没尝过节衣缩食的苦……”
闻人郴皱眉道:“就算你说得不错,那又怎样?”
“你刚才问衡文书院,他们也是一样的道理。”霍清源一摊手,“想找到让门派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才要进遗迹;因为要维持与延国皇族的供奉关系,就不能随心所欲,甚至门中也分帮结派,以至于最后派来的就只有戴晟一个。”
“同是一个门派的兄弟姐妹,内斗有什么意思?”闻人郴难以理解地问。
霍清源吁了口气,瞥了一眼专心喝酒的孟君山,放弃了替他给师妹上课的打算。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何止是衡文书院,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争端……不提这个,我先来和你们说说,我听来的有关此事的始末吧。”
延国当今的君王年迈,正值子嗣们暗流涌动的争斗时刻,原本应当超脱于此的衡文书院也卷入了纷争。个中原因,他们也无暇关心,总之此事造成的后果是衡文书院这一代的弟子也分成几派,各自较劲。
追溯到六百年前,当初的霜天之乱与平常的战乱不同,不是自外向内席卷,而是在临琅国的都城爆发。临琅的王公大臣乃至门阀贵族们死伤惨重,但仍有不少侥幸存活,携带出来的典籍与财宝等流落各处,许多直到数百年后才被发现。
延国诸多从古时传承下来的秘宝中,有一件据说是临琅国留下来的珍藏。具体是什么,霍清源也不清楚,但这件珍藏就在前不久忽然在宝库中自鸣,惊动了看守者,层层上报后这件东西辗转被送到衡文书院手中,他们从中找出了指向一处遗迹的线索。
遗迹位于逢水城边,且需要临琅国一支家系的血脉方能开启。而逢水城翟氏,正是他们的后裔。
“好可疑啊……”听到这里,闻人郴忍不住说。
“有不少巧合,是吧?”霍清源笑道,“如果再告诉你,那条线索中还说,这个遗迹里藏着当年让临琅兴盛起来的秘密呢?”
闻人郴:“那我肯定觉得这是骗人的。”
“正是!”霍清源打了个响指,“衡文书院也不傻,他们要是确信这东西有诈,这件事整个就不存在了。现在这样,是因为他们既不能确定这是真的,又不能确定这是假的。”
闻人郴听得很入神,霍清源又道:“他们中的一派人,就是之前老是想打通正清,让正清放手让他们在延国为所欲为的那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觉得这事可行的——哎总之,他们想把东西交给正清。要我说这样也不错,可惜正清没打算管这事。”
“不应该啊。”闻人郴纳闷道,“就算现在他们腾不出手,也不至于吧?”
孟君山悠悠道:“怕是他们压根就没把后半句告诉正清吧。”
“不愧是孟师兄。”霍清源一展扇子,“如果只以为是个寻常的遗迹,正清现在没空理他们也不奇怪。他们还想着让别人探查遗迹,自己等着捞好处,想得反正挺美。”
“那戴晟就是想要亲自下遗迹的一派了。”
孟君山点点头,“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反感其他门派插手,大约一开始就是主张不报给正清的。好不容易争得了这个机会,没了正清,临到头又跳出我们几个,他不生气才怪。”
“可我们又不是要和他抢东西啊?”闻人郴不爽道,“万一这奇奇怪怪的遗迹与天魔的封印有关系,回头出点事情他们负责的了么?”
“出什么事情,当然是我们负责。”霍清源摇头,“这些名门大派平日里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天塌下来当然也是他们顶着。”
闻人郴瞪着霍清源:“有你这么说自家的吗?”
“这么想的人多了。”霍清源用扇子戳了戳铜罐,把盖子戳得跳了一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怕仙门与妖族明天就开打,祈长明又不可能横越千里专门来烧小戴道友。他认识衡文书院谁是谁吗?”
车队后方的一辆车中,帘幕忽然被掀开,北风卷起冬夜的寒气,扑打着车中的灯火。
谢真裹着斗篷,在座椅上神游天外,长明在他旁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一卷书,正是他们先前在白沙汀的书摊上买的《六派溯源》。据谢真对他神情的观察,他对这册书的内容颇有微词,不过野史八卦这种东西就是越胡扯越让人有兴趣,看他读得还是挺自得其乐的。
车中另外那对散修师徒,徒弟已经歪靠在师父的腿上睡着了,姿势不大舒服,睡得口水快要流出来,看得谢真不禁莞尔,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正在这时,突然闯入的身影让徒弟吓得直直地弹了起来。
谢真在对方进来前就有所察觉,车队正在行进中,从每辆车上一个个查过,闹出来的动静实在不小。长明不耐烦地用手指按着书页,抬起头来。
来人正是戴晟,他往空出来的座椅中间一坐,扫视着车里的其他人。
散修中的师父皱了皱眉,还是道:“可是有什么事?”
“巡查一下。”戴晟淡淡地说,浑身透着一股找麻烦的气息。他目光落在谢真两人身上,认了出来他们就是兰台会找来的修士,遂对谢真说:“到了这时,道友也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么?”
谢真心道我在守备府中的宴会上又没披着斗篷,明明是你没细看……
长明在旁边缓缓放下了书。谢真连忙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随手就把风帽摘掉了。戴晟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不太明白这平平常常的脸有什么好遮的,旋即沉声道:“我不管城主对你们两个许诺了什么,只要进了遗迹,就不要想着玩什么伎俩,否则我衡文书院可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一掀帘子,又从车上下去了,想来是去了后面那辆车上。
谢真:“……”
他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哪受了闲气,有必要跑来撂下这么一句吗?
那个散修的弟子揉着眼睛,嘟嘟哝哝地抱怨了两下,师父拍拍他的头,让他接着睡。谢真瞄了一眼看书被打断的长明,认真地考虑是不是也要有样学样。
长明淡淡道:“衡文书院?”
谢真:“……”唉。
更新的速度……虽然我很想说个频率但是自己都没法保证!目前努力至少一周两更吧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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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芙蓉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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