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办案能力不错，在我指点下能很快接手承办，在三日内查清药材案并写成官文。
我接过查看，细致规矩，很是妥当。看来阿姐都有培养门下的官员。我笑道：“你肯学就很好。”
“能得大人夸赞是下官的福。”陆玄语气上扬。
与此同时，我彻查医药更张之案。
回到官府，我颇显慌乱地来到书房，迅速翻找。不多时便看到了沉积卷缸的封封官信。
这瓷还是京城的瓷，我俯身紧扣边沿，屈膝垂眸，盯着未曾拆封的信久久愣神。
陆玄站在门旁未动，我无心顾他，探手入缸底拿信，一封封散放双膝，却好似拿不尽。
情绪波动，我感觉脑袋发昏。
“徽儿，不要想着见我。”阿嫂的声音响在耳边，婉言劝慰，“能力再大也要遵守法则，我亦想你。”
我慢慢静心，任由信件滑落在地。凝神望向缸中，仍存数封。
伸手拾起落信，起身走向书桌，随意放置后坐在桌前闭眸缓神，却仍觉心头擂鼓阵阵。
这么多信，这么多事，都无人知晓，任人遗忘？我头疼难忍，抬手扶额轻按，缓缓思考。
“陆玄。”我闭目缓声道，“信都拿来了？”
“嗯。”陆玄声及跟前，伴随着信置桌面的轻响，如墨落竹简。
我头轻点答道：“先去处理你的案子。”
屋中又显岑寂。
阿嫂执笔写信时，又是何心情？
未察觉到有人离开，我开口道：“三日不过转瞬，而湖东路遥。”
下一刻陆玄便道：“可这就是书房。”
“去张闲处。”我睁眸，“证据还未齐全。”
“……”陆玄盯着我未动，很是倔强。
“你似乎不想和我去湖东？”我问。
“想。”陆玄道，“下官不愿留在富宁，只是下官可以帮您。”
我扯开嘴角，我还用不着你来帮。
“质疑我的能力？”我笑道，“你倒大胆。”
“大人。”陆玄轻唤道。
我垂手拢过信件，开口：“我不希望在答应张闲后，自食其言。”
拿过最后一封，我抬眸看他：“去处理案件。”
陆玄抿唇应答转身出屋。
我仔细谨慎地拆开信件，阿嫂的字迹冲入眼眸，字疏密有致，或三言点化，或诲语淳淳。
她亲笔写下的文书并非人人能得，这里却堆积成山。
信件另附图画名单，药材一一列举。
读至最后一封，字迹工整却异于首封，不免落泪。
阿嫂为官五年，信写六年，再多一年旁人代写传达。
我推开信件掩目泣泪。
……
许久，我听到门轻敲出声。“大人。下官求见。”
“请。”我开口道。
陆玄走至跟前道：“下官已将证据全数拿回，张大人有案要办。”
我抬眸失笑：“他书房颇宽，岂会容不下你？”
陆玄再近半步，微微启唇而答：“下官已找到何万二人私藏起的成药。”
我迅速起身，绕过书桌快步走向他：”当真？在何处？有多少？”
“当真，在何万府邸，有四罐。”陆玄跟在我身后朝外走，立马道，“都已开封，现只存两罐。”
“从信寄至今，一共四罐？”我问道。他们有如此多的性命之忧？
“不知。”陆玄摇头，“下官着急回禀大人，只让人扣下。”
“你怎知有成药？”看了官文，只写了制作的法子。
“下官派人去了邻县。”陆玄道，“来回不过两个时辰。”
我侧目弯唇：“我以为你从何万二人口中知晓。”
“若是下官去，他们不会告知的。”陆玄免露哀色，“他们看不起下官。”
“如此行径本就不对，我已让侍卫稍加惩处。”我眸光缓和些许，“你能力不错，不必将其放在心上，日后能成大器。”
同时加快脚步朝府门走去，一段路后便发现身后没人，于是转身看去。
陆玄怔愣原地，盯着我似是垂泪。他没开口，我心思不在此处，只想赶去拿到药丸。
又不忍他误会狠心，于是道：“在官府等我。”转身离去，上了马车不久后便至何府。
侍卫已将其围起，此时看到我立即行礼，递来药盒：“见过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已拿到药丸。现下只搜到这些。”
侍卫随即打开药盒拿出里面的药罐，打开盖子朝我倾斜，不必近观便能看到罐中全景。
药丸润若珠玉，只一眼便能感知其药力精纯。
我收回视线点头：“随我入府问话。”
院中站着数人，我直接开口：“各位可曾吃过此药？”侍卫向前一步向众人展示。
有人点头有人否认，却都默契地无人出声。
“此药并非毒物，是上好的药材。”我道。
众人神色各异。
有位穿着贵重的夫人行礼开口：“回大人，此物乃老爷所管，实在难以回答大人的问题。”
“无?。”我点头道，“药虽大补多吃却伤身。若无其余汤药补回，身子日渐虚弱。”救命药岂能随意乱吃。
“若各位常吃，记得请大夫诊治。”离开何府后去了陈里的府邸，亦是四罐，亦无人应答。
我不禁多些笑意，这同盟之友倒分得妥当。
余光瞥见有人逃离，我淡声道：“抓捕。”
再一次来到牢狱，我已无心看其状态，开口道：“信件不看，你们就敢吃那药？”
“赵大人的信如何会错？”声音小而静，似蚊虫虽无毒但让人心烦。
“你们自己可有吃？”我问。
“嗯。”何万道，“药丸光荧透亮，定非俗物。吃后神清气爽，但药劲太过强烈，实在不敢多吃。”
“为何只剩两罐？”我问道。
“只？”陈里道，“大人觉得下官吃得太多？此药这样好，赵大人却只给四罐，若非下官节省，早就吃光了。”
如此话语并未激起我的情绪，依旧冷声道：“你们把这药丸当补品吃？”
“赵大人还能害下官不成？”何万抬头看我，“她可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良久，我才开口：“我真的不知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太过矛盾。”
“您还要动手？”听到我的话，两人手脚大摆，仰面瘫倒，叹道，“您侍卫打人手法可真诡异，让下官浑身疼痛却无外表损伤。”
话落顿了片刻，默契扭头朝我看来，怨恨无比却气力全无道：“就像您一样可恶。”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我垂眸而视。
“终于要回京了？”二人竟露出解脱之色，“下官感觉已过了半生，生不如死。”
“不过多了些伤便如此，被你二人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又该如何。”
“下官何必管。”二人道，“官民本就不同。”
若当初我判定斛竺一事，此二人在场，我定要重判。
我没回话转身离开。何万声音透着疲惫又还有一丝希望，随脚边尘土飞扬：“您真要如此狠心？”
执迷不悟真污人双耳。我并未上心，径直离开。
案件结束后真相公之于众，恢复官府名声，阿嫂之功终见天日，洗冤正名。
写好官文寄回京城的第二日，我带着她们离开富宁。
陆玄站在马车旁，握着缰绳颇带喜色：“下官替您驾马。”
我看到他原是心情上扬，此话一出，我冷面皱眉，心中流畅的曲调被迫勒停：“陆玄，你此举是何意思？”
陆玄完全未料到我会如此反应，愣在原地微张着嘴不知所措，五指被吓得迅速松开，缰绳忽地坠下砸在木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大人？怎么了？”陆玄身形未动，神情惊吓无比，“下官做错什么了？”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我道，“这是侍卫的职责，不是你的。”
陆玄神色渐缓，轻声道：“下官只是想给您驾马。”
匡愚二人亦皱眉。
“这不是你的职责，陆玄。”我又道。
陆玄双手垂放身侧，紧紧握住衣袖垂眸低头并未回话。
我看着有些不忍，但此时不能心软，需让其正视自我身份。
“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我开口，“你无需为我如此。”
“下官、下官，”陆玄磕磕绊绊地开口，却没解释出任何。
“你不是侍卫，你是官员。”我向他走进半步，“若真想表达钦佩之意，也无需自降身份。”
“下官没有这样想，不觉得是自降身份。”陆玄声音有些哽咽。
“因为你并无认同自己的身份。”我心间不知怎的此刻似有众多细线缠绕，让我心跳错漏。
“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绝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叹了一声，缓声开口。
“下官没有。”陆玄道。
“况且你会驾马车？”我问。
“不会。”陆玄快速承认，又抬手拭泪。
“那你还敢替我驾马？”我有些无奈，“我不喜颠簸的马车。”
“下官没想这么多。”陆玄微微侧身，“下官只是想着能跟您去湖东，有些得意忘形。”
“这不是得意忘形。”我开口，“这本就是你的职责，你要和我一起查案。”
“陆玄，你为何这般？”
陆玄久久未回话，我看着他很是心疼，又道：“纵使是得意忘形又如何？”
陆玄抬眸看来，泣道：“下官以为您讨厌下官。”
“你与我合作，我为何厌你？”我道，“你再得意忘形也无需为我驾马，你是官员而非侍卫。”
“我不喜欢你这样。”
“下官知晓了。”陆玄垂眸点点头，“下官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虽然是我想要他认清的事实，听在耳中却很是怪异。
我不解其意，又开口：“我不反感与你合作，你是我的同盟，再得意都无?，但你不该驾马。”
陆玄静静地听着，虽未言语，但浑身气息已经平复，甚至有些温和。
也不知他是否知我苦心。
我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抬头看我。”
他后退半步撞在马车，面色似霞染冰绡，顺从地抬头看来。
“何万二人看轻你，是其有眼无珠。你信他们亦或是信我？”我问道。
“下官信您。”陆玄轻声道，“下官从未信过他们。”
看到他心思转正，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我语气放柔，劝慰道：“以后不要再做出此类自降身份的行为，可记住了？”
“下官记住了。”陆玄点头，“下官知道您是为下官着想。”
我欣慰点头，悟性亦是不错。
我转身走向匡愚，开口道：“况且在外人看来，你是季大人门下的官，尤当自重，不可失仪。”
抬眸看她二人，两人神色依旧，视线却落在我身后，恭敬行礼。
我叹了一声，回身看去，陆玄已行了个大礼，深深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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