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星霁绕过前厅,直直往袁定那里走去。
小厮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从里面退出来,说袁大人正在和许孔目商议要事,让他稍等片刻。说罢,唤来丫鬟给他添了茶水,便退下了。
左星霁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细细端详。
胎体洁白,质地细腻,釉光柔和,一看便知是定窑出产。
美则美矣,却也着实是他无法肖想的东西。
这一小小的茶盏便可抵他家一年的开支......
思及此,他不免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昂贵的茶盏摔碎。
“你可以进去了。”
正当左星霁晃神之际,面无表情的许关从内室走出,朝他提醒一句。
左星霁一惊,手指轻颤,茶盏微微倾斜,滚烫的茶水溅出大半,洒在他一双大手上,瞬间红了一片肌肤。
但他却恍若未觉,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轻轻将茶盏放回桌面,抬眸望向许关,淡淡道:“好。”
许关瞟了一眼他发红的手背,抿了抿嘴唇,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左星霁来到室内,袁定正伏案处理公文,余光瞟见他进来,方才抬起头,笑了笑。
“星霁,跟着陈大人这几日可还好?”
袁定揉揉眉心,一副极其疲倦的样子,眼下是肉眼可见的乌青,可见近期没有睡好。
左星霁恭敬上前几步,站在离袁定一丈远的地方,拱手低眉。
“禀大人,一切都好,这陈大人最近并无什么异常举动,只是吩咐账房给新来的姜娘子预支了一年的俸禄。
还说,要在三日后宴请知州大人,指名要姜娘子作陪,刚刚带着她出司,去添置宴会上要穿的衣裳。”
左星霁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袁定,没有刻意遗漏,也没有添油加醋。
袁定听罢,垂眸沉默片刻。一双鹰眼微微敛着,隐在沉香的薄雾后,叫人看不清神情。
三日后宴请知州大人......
林飞白那个老家伙他倒是不怕,只是这陈也为何非要姜南作陪,是他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就你观察,这陈也对姜南有几分真心?”
左星霁微微抬眸,若有所思,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却偏偏老成得与袁定不相上下。
“小人不知,还需时日观察。”
一身布衣的少年人面容沉静,眉目恭敬,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倔强与骄傲。
袁定站起身,顺手将桌上的一套白瓷茶盏递给左星霁,笑意盈盈道:“你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奖励,继续帮我盯紧陈也。”
左星霁双手接过,冷峻的面庞上依旧没甚表情,只是垂下眉眼,认真道谢。
“多谢大人,卑职自当尽力。”
“下去吧。”
“卑职告退。”
袁定望着那抹褐色衣衫消失在转角处,转了转手中的珠串,压低眸光。
若不是这左星霁有把柄在他手,这样子的人他还真是不敢用。心思藏得比那陈也还深,叫他有时候真捉摸不定。
凉风略过,陈也猛地打了个喷嚏。姜南凑过去,望着陈也揉了揉鼻尖,关切道:
“大人,可是感染了风寒?”
陈也瞥她一眼,裂开嘴角,慵懒一笑,“姜娘子这是在关心我?”
姜南无视掉他眸光里的玩味,向后撤了两步,皮笑肉不笑,认真胡诌:“这是自然,身为下属,当然要把大人的安危放在心上。”
你要是病了,谁带我去买新衣服?谁给我报销?
陈也怎会猜不出她那点小心思,也不戳破,兀自向前走,调笑:
“无碍,约莫是哪个小娘子,见本大人长得俊俏,在心底肖想本大人。”
姜南抽了抽嘴角,赶忙拔腿跟上,在心里呵呵一笑,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但出于下属的自我修养,她仍笑着附和:
“是是是,大人长得这般好看,只怕要将这广州城的少女都迷了去!”
前方之人忽的停下脚步,姜南意料不及,猛地撞上陈也的后背。鼻梁遭受重创,疼得少女小脸一皱,眼泪登时在眼眶打转。
一双星眸微睁着,散发着骇人的怒意,却又瞬间被隐去。
“没事吧?”
陈也转过身,无辜地眨了眨眼。姜南捂着鼻尖,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艹,你来试试?
少女暗暗瞪他一眼,揉了揉鼻尖,等痛感过去,方才放下手,垂眸淡淡道:“无碍,大人不必担忧。”
陈也似笑非笑地盯着少女那白皙中泛着殷红的鼻尖,挑了挑眉:“你在怪本大人。”
姜南恨得牙痒痒,暗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小人岂敢。”
陈也斜她一眼,趁其不备,在少女鼻尖轻轻一刮,笑道:“女人多是口是心非,我发现......姜娘子尤是。”
姜南被他轻浮的动作吓了一跳,耳根一红,下意识撤后两步,一脸戒备。
“大人请自重。”
陈也倒也不恼,收回手背到身后,拉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看来,本大人要将这全城的少女都迷了去,还任重而道远,至少姜娘子......就没被迷了去。”
“......”
姜南带着陈也来到广州城最好的成衣铺子——玲珑阁,准备趁机宰他一顿,以报刚刚被调戏之仇。
掌柜看见他们二人,立即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那笑容,比头顶的日头还要灿烂几分,晃眼得很。
“这位官人,一看就气度不凡,这是带娘子出来买衣裳?”
圆敦敦的掌柜比陈也矮了一截,却又比陈也宽了一倍。姜南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和你一比,确实气度不凡!
“我不是他娘子,是他的下属,掌柜莫要胡说。”
姜南一脸正色解释道,不想和陈也沾上一丁点的关系。
掌柜颇有眼色,顿时明了事情的真相,一脸八卦地拉过陈也,附在他耳边语重心长道:
“小兄弟,不要灰心,女人也就是嘴上逞强罢了。你多给她买几件衣裳,多送几次脂粉,保管她以后会成为你的娘子。”
陈也点点头,望着掌柜一脸认真的表情,硬生生憋住了笑意。
姜南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不知二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一脸疑惑形容。
“那便劳烦掌柜,为她选几件合身的衣裳,价格好说。”
掌柜自然欣然接受,拉着姜南便去挑选衣裳。后者瞟了一眼陈也,只觉哪里不对劲。
陈也望着姜南那副纳闷的神情,戏谑地挑了挑眉,一双狐狸眼中盛满笑意。
陈也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眼神时不时向外扫,似在等待什么人。
姜南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时,陈也正在闭目养神。
“我换好了,你看看这身怎么样?”
少女清脆的嗓音将男人唤醒,陈也掀开眼皮,懒懒望过来,微睁的眸子骤然放大,有片刻的怔愣。
阳光透过窗柩照下来,洒满少女白皙的面容,为她蒙上淡淡的一层光晕。
眼前的少女褪去粗布衣衫,换上轻纱罗绮,整个人轻盈灵秀,清隽动人。
一双眸子眼波流转,不笑时宛若朦胧的水墨画,带着些许清冷;一笑便如江南烟雨中盈盈盛开的杏花,和煦而明亮。
让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怎么样?”
姜南追问,牵起裙摆,想找个镜子看看,但一想到这是大宋朝,没有穿衣镜,便只得放弃,转而寻求陈也的意见。
不过看他的反应,应当是不错的。
陈也回过神,掩嘴轻轻一咳,目光飘忽,懒懒一哼:“还行。”
掌柜斜他一眼,暗暗摇头。心道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追到眼前这位小娘子?
“何止是还行?这撒花烟罗裙简直像为姑娘量身定做的,穿在姑娘身上,简直美若天仙!”
姜南眉眼弯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知这是掌柜的吹捧,但还是很受用。
陈也看了少女一眼,站起身,在一众首饰中挑了支梅花白玉簪为她簪上。
光泽温润的白玉半掩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中,显然那双杏眸愈加黑白分明,灵动秀美。
“光有华服,没有配饰,如何相得益彰?”
掌柜欣慰地点点头,赞道:“官人好眼光,这白玉簪搭这烟罗裙,简直是绝配。”
少年逆光而立,只留给她一个不太清晰的剪影。姜南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个剪影与某个人的背影渐渐重合.....有个人也曾送过她一支发簪,只是后来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姜娘子?”
陈也垂眸望着身前的少女,出声唤道。
“啊?”
姜南回过神,猛地抬眸,落寞的眸光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消失得了无踪迹。
陈也收回手,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这种失魂落魄的神情他在陈最的脸上见过,彼时他正为燕翎郡主伤情。
那她......又是在为谁伤情?
“我突然想吃五芳斋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麻烦姜娘子帮忙跑一趟。”
姜南蹙眉,下意识往门外瞟了眼。
五芳斋在城西,离此处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脚程。现在又正值午时,日头正辣。
“大人一定要现在吃?”
陈也点点头,难得严肃。姜南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垂下脑袋。
社畜果真是社畜,到了哪里都只有被人使唤的份儿。看在这身衣服和头上那枚簪子的份上,她姑且忍了!
“那大人在此处稍等,小人这就去帮大人买。”
少女提着鹅黄色的裙摆,出了玲珑阁的门,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掌柜望了眼门外,正欲开口,陈也先发制人道:“您可是陈掌柜?”
掌柜一惊,“官人怎知,老夫姓陈?”
陈也倚靠在梨花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轻抚眉心,漫不经心地扫过陈掌柜那张微惊的面容,勾了勾唇。
“我不仅知道你姓陈,还知道这家店背后的东家,是知府大人的儿子——林皓轩。”
陈掌柜立在一旁,心中早已掀起惊涛巨浪,面上却仍保持着冷静。
这玲珑阁原是知府大人的产业,后转交给其子打理,但从未对外公开。
一来,文人经商,本不是什么体面的勾当,自然不好对外声张。
二来,林少爷手下产业众多,根本未将这间小小的成衣铺子放在心上。
所以,这些年一直是他在打理,几乎无人知晓,这玲珑阁背后的东家是林家。
“这位官人有何证据,如此说?”
来人是敌是友尚不清楚,陈掌柜倒也不傻,并未直接承认,而是迂回着套陈也的话。
陈也笑而不语,抬眸望向门外,喃喃道:“也该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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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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