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羊十九骑马来到汴梁城外,来找这么个山头。她出门之前和相国夫人告别,“老妈,我就出去玩几天,等我回来了,该嫁进哪个府,怎么嫁,都依您。婚前单身旅行您得依我,人生最后几天快乐日子您就让我自个儿享受享受吧。”相国夫人想想自己当年最后几天做姑娘时,就曾偷了一只毛驴奔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跑了一夜,那时候她也是心血来潮,忽然想要仗剑走天涯。剑有没有带倒没关系,可以路上买,只是第二天天亮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后一看,自己还在知府大院的后花园,而那只毛驴眼睛上戴着眼罩,所以这一夜它都在院子里绕圈圈。那只可怜的毛驴因为加班一晚上也累趴下了。于是她叹一口气,认命了,风风光光嫁进相国府,下了轿,亲手合上深宅大院的门,从此只见夕阳不见天涯。所以这次女儿要出门透透气,她不反对,再说反对也只能逼她半夜偷驴子重蹈覆辙。她让丫鬟把小马给十九牵过来。在相国夫人眼里,仗剑走天涯这种冲动走两天也就没了,她打赌十九走到汴梁城外看到太阳落到山那边就会兴奋地说,我到天涯啦!至于仗剑,她把她清晨锻炼身体用的小木剑连同家里切西瓜的水果刀,还有飞镖玩具一股脑都塞十九包里,然后拍手说,“哇,十九好厉害哦,有剑有刀还有暗器,这简直要做一代女侠哟!”搞得羊十九也很激动,马上称自己为“一代女侠羊十九,江湖恩怨在身,在此别过母亲大人。”临走时,相国夫人顺手给十九包里塞了一包防晒粉,“走江湖别忘记防晒,别到时候回家跟个黑鬼似的,把上门提亲的都吓跑。”
关于这个防晒粉有必要补充一下。相国府的防晒粉自然和街上十个铜钱一包的不一样。街上卖的大多是蚌壳打粉,据说蚌壳擅长挡太阳,所以珍珠才这么白。那么蚌壳粉糊脸上也是一样的道理。而相国府的防晒粉是京城御医开的方子,三味药,分别是野生白头翁屎,野生白孔雀屎,野生白蛇屎。去掉有颜色的部分,取其屎中之白,在日蚀发生的时候,和珍珠混合搅碎打匀。但日蚀不是说有就有的,相国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张脸需要防晒美白(不仅女人要防晒,男人也要,不仅主子要防晒,仆人也要,这是相国府身份的象征)。所以相国府就腾出一块地养了一只白头翁,一只白孔雀,一条小白蛇,专人饲养接屎。但为了和御医的方子尽可能地吻合,这块地专门用篱笆隔开,插上一个牌子,上写“野外”。而原方的日蚀制粉日也改成了月明夜,意思是一样的,就是太阳不见了。
其实出门打个伞最防晒了,但是不行,那是没钱人干的事。稍有钱的就去街头买蚌壳粉,蘸水抹一脸灰,像个泥水匠,只露一双眼睛。大夏天毒日底下,灰粉晒得干干的,灰脸遇见灰脸朋友,没讲几句,嘴角的粉就咯嗞咯嗞裂开了,再讲几句,裂缝就在脸上延伸开来,像一脚踩在薄冰上吱嘎延伸的冰纹。说话的人说着说着就凭空加了许多语气词,比如“哎呦”“嘶——”“啊——”听上去情感相当投入。本来两个灰脸小姑娘相见交谈,等告别时都已是满面褶子和龟裂的老太太,就像这话谈了一辈子那么长。谈到最后都是“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洗脸!”然后端着头绷着个脸皮相互挥手示意再见。如果是大风的日子,灰粉吹得干干的,灰脸遇见灰脸朋友,没讲几句,一阵风过来,灰粉屑就轻飘飘地在两人之间飞起来。然后就有一个开始打喷嚏,打完说“不好意思啊”;另一个也开始打喷嚏,打完也得说“不好意思啊”。这样一来,她俩只能在一个个喷嚏和一个个不好意思中间见缝插针地把要讲的事讲完。有时候风太大了,灰粉屑飞得像小雪片似的,说着说着,对面的灰脸朋友就慢慢地淡掉了,好像要凭空消失。所以谈到最后都是慌忙去空气里捞一把,“喂,你别走哇!”
有钱人如相国府的,就抹一脸白,他们不怕大毒日或者大风天,因为他们都随身带一小瓶喷雾剂,感觉脸上哪块粉要裂或要掉,就滋滋两下,稳住它。涂灰粉的人也不是买不起喷雾剂,只是市面上卖的粗糙,一喷就是一根水柱,或者先一根水柱然后分叉。本来只要润润脸,保保湿,喷完却成了眉毛眼皮鼻子都在滴灰水,像要融化的冰棍,所以没人乐意拿出来喷,怕被人取笑。除非眼皮子拉扯得太难受,才偷偷拿出来小心喷个小水柱救救急。
这粉白天涂主要是防晒,晚上涂主要是美白,就像面膜一样。相国府一到晚上就静悄悄的,大家都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敷面膜。因为煤油灯太亮又有灼热感,影响美白效果,面膜时间就改成用萤火虫灯。于是相国府晚上就是大家顶着个白白的脸,躺在各自房间,在一闪一灭的萤火虫冷光中,一呼一吸,一吸一呼。知道府上这习惯的人都不在晚上九点后来串门,省得被吓到。府内房间也不互相串门,怕自己人吓自己人。而羊十九这时候就把胖橘抓到床上,把她的白粉配额糊到猫脸上,萤火虫灯一闪一灭地把它唬得一愣一愣的,羊十九就跑到院子里抓蟋蟀去了。后来胖橘慢慢地就变成了胖白,白脸黄身,看着怪怪的。羊十九干脆把它身上也糊上白粉,慢慢地胖橘就被改良成波斯猫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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