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陈师古还活着吗?”

老僧沙哑的嗓子吐出这句话的瞬间,韦训的手指已经无声无息握住他的咽喉。

昙林没有反抗,或者说根本无力反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你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恐惧,如同讲经说法一般深沉稳重。

韦训心中一震,不知怎么被他看出自己命在旦夕,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陈师古这个名字,迟疑着要不要把老头的脖子拧断。

“我中了什么毒?”

“佛家所说贪嗔痴三毒。贪者,就是追逐名、利、财一切俗世物质的贪欲;嗔者,对逆境产生愤怒恼恨,凶悍好斗,残杀生灵;痴者,为情所困无法自拔,妄念丛生,起诸邪行。三毒之中,你中的是痴毒。”

韦训一笑:“我没念过书,听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胡话。”

昙林微微睁开一线眼睛,似乎很是吃惊,“陈师古的徒弟,竟然没有读过书?”

韦训心道这老秃头出家前是朝廷高官,又怎么会认识江湖中人,他故意反问:“陈师古是谁?我不认得。”

昙林指着韦训腰间的匕首,沉沉地道:“这柄鱼肠的金文款识,当年是老僧我辨识出来的。它以前是一柄短剑,对不对?”

韦训满腹狐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昙林又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师父就是被痴毒所害,坠入魔障,毁了一生。你还想走他的老路?”

“老陈死了很久了,是病死的,不是中毒。”

韦训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窗边,从木板缝隙中张望宝珠,远远见她手里举着油灯,仍在韦陀塑像前原地徘徊,略微放下心。

昙林道:“你执着于她,那她知道你在黑暗中的真实面目吗?”

韦训沉下脸来,冷冷道:“她不需要知道,更跟你没有关系。”

昙林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笺,放在地上,缓缓推给他:“你的批命我排出来了,拿去看一看吧。”

韦训讥笑道:“我连八字都没有,你凭空编造胡话?”

“与其说是你的批命,不如说是陈师古的。你们两个一脉相承,我一见你,便知道是他的后人。你们两个非常相像,一样的恃才傲物,桀骜不驯,不愿给任何人下跪。”

韦训屡次被他猜中心思,已隐隐生出怒意,然而好奇心作祟,思索片刻,走过去捡起那张纸片。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日暮烟波江渚暗,蜃楼倒悬映月寒;残灯将灭君音杳,孤影萧瑟逐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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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训从归无常大殿原路返回,宝珠已经昏昏欲睡睁不开眼,见他回来,忙问:“成了吗?”

韦训摇了摇头:“昙林在里面通宵打坐,没能成事,明后天我再来。”

宝珠有些失望,但当着方丈的面毁坏寺庙壁画,就不算是恶作剧而是挑衅了。她困得无精打采,打了个呵欠,答应先回去睡觉。

韦训将她原路送回上客堂,盯着她把门窗从里面关好上闩,一一试过是否严紧,确定无误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再次拿出那张纸片,读了一遍上面的批词,韦训心中疑惑更盛。他不通文墨,只断断续续读过些医书和道经残卷,但是批词中的每个字都是认得的。

陈师古所传武功当中,基础内功心法“玄炁先天功”是师祖赤足道人传下,另一门内功“般若忏”则是他年轻时杀了某个梵僧抢夺而来。

至于掌诀“日暮烟波掌”、轻功“蜃楼步”、指法“残灯手”这三种绝技,是他人到中年武功至臻时自创的。

诡秘轻灵的蜃楼步和刚猛无匹的残灯手,残阳院每个门徒都至少学过其中一种,只因为天赋不同有高低之分,在江湖上闻名遐迩。

而日暮烟波掌因为过于艰深晦涩,最终只有韦训一个人练成,他又一向浮踪浪迹,不喜张扬,江湖上绝少有人知道这门功夫。

一首批词涵盖了三种功夫的名称,总不能是巧合。昙林说他认识陈师古,恐怕不是撒谎。

鱼肠——韦训从刀鞘中拔出这柄从古墓中发掘出的匕首,注视着剑肩上两个谁都不认识的古代金文,剑身如水,倒映着少年苍白的容颜和心事重重的眼神。

黑暗中的真实面目……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样来着?有些想不起来了,总之是不希望让她看见的那种。她将这把饮人喉血的凶器命名犀照,今后就只想以此新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不愿再提往事。

寅时末,天边一片漆黑,晨光还未露出丝毫踪迹,蟾光寺提醒僧人们做早课修行的晨钟已经开始响起。

宝珠昨夜睡得晚,被一声连一声的撞钟催了起来,腮帮子里鼓着起床气,走到上客堂的小斋堂,见寺里的小沙弥妙证已经带着茶具和风炉过来了。

妙证烧火煮开茶汤,在里面添加盐巴、姜片、橘皮和薄荷提神。为客人们奉上茶汤后,才自去禅堂做早课。

见周围只有自己人,宝珠打着呵欠说:“幸亏我不用做官,否则日日早起赶着卯初上朝,要是住在宫外,寅时就得起来洗漱穿衣,天黑漆漆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宫里赶,更别提天寒地冻、雨雪天气时有多惨了。”

杨行简心道就算不做官,为人子女都得晨昏定省拜见长辈,公主是因为得宠免去了这些磨人的礼节,才能当个日日赖床的富贵闲人,但他哪敢直接说,赔笑道:“每日朝参是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的殊荣,可惜臣位卑,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面圣,想去宫里还没这个资格。”

宝珠只想昏倒,咕哝道:“天天起那么早是会早死的……”

韦训和十三郎已经精神奕奕地坐着喝茶了,十三郎对宝珠说:“今日盂兰盆节,寺庙里惯例有许多杂戏、俗讲的盛大活动,九娘多喝些茶水,醒醒神去看热闹。可惜我初一十五有功课任务,去不成了。”

宝珠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你也上朝吗?”

十三郎支吾说:“我有点事……”

韦训对他道:“早跟你说过,老陈死前痰迷心窍犯迷糊了,别拿他的话当真。”

十三郎眼中透出畏惧神情:“天地间若有一个厉鬼,那必然是师父变的,况且今天是地狱中的阴魂恶鬼回人间的日子,我太害怕他来找茬了。”

韦训不再理他,摸出昨夜那张纸递给宝珠:“帮我瞧瞧这张纸上写的什么。”

宝珠睡眼惺忪地接过来,见是一张专用于写诗的新纸笺,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字迹庄肃端正。

她轻声念诵了一遍,评价说:“这诗写得不错,意蕴深邃缥缈,思念之情切切于心,就是过于凄婉了。‘日暮烟波’四个字取自七律第一崔颢的《黄鹤楼》‘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落日黄昏,不知家乡在何处,江水烟波浩渺使人忧愁。

在这样忧郁迷离的幻境中,诗人思念家乡,似乎看到了倒悬在水中的海市蜃楼。残灯将灭君音杳,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却苦苦等不来。日暮、残灯、孤影和逐逝川这些词的寓意都很悲戚,可能是诗人重病垂危中写下,类似绝命诗。”

杨行简好奇地跟着看了看,问韦训:“从哪里捡来的?”

韦训实话实说:“是昙林给我的批命。”

杨行简先是赞美:“昙林上人是大历年间进士科出身,诗情自然不俗。”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脸上色变:“他给你写了批命?!我递给他的是韶王和公主的生辰,他竟然先给你小子安排了?!”

杨行简执意顺路去蟾光寺投宿,主要就是想预测韶王是否有得天命的气数,这既是忠心,也是私心,谁想几个人一起给了八字,昙林却偏偏先给这个连父母都没有的小贼算命,奇哉怪哉。

宝珠一听这首气氛凄苦的诗是韦训的批命,唰唰两下撕碎纸笺,揉了揉塞进煮茶的风炉里面烧成了灰,对他说:“什么玩意儿,写得太差了,你就当没看见,下回我让他重写一份吉利的。”

韦训粲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贵人都这么算命吗?结论不称心就重来一回?”

宝珠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这些人要靠我们抬举才能立足,就算是李淳风、袁天罡那等大国师,也得说点儿好听的。你连自己生辰都不知道,他凭什么写些残灯将灭的晦气话?”

韦训道:“世上算命测字相面的人九成九都是靠骗术吃饭,真正有这本事的人用不着看生辰八字。”

宝珠哼了一声,极为反感地说:“反正昙林没这本事。”

韦训见她坚持不认,心里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不再反驳。

他不相信昙林的批命,但是师祖赤足道人确实有望气占星的本领,预言天下大势、判人吉凶祸福向来丝毫不爽,他结合医术和相术两方面的结论,同样给出了类似“残灯将灭”的判词,那就是风炉烧不掉的东西了。

杨行简附和着宝珠的态度说:“昙林上人看来是把心思全放在佛学和丹青上了,当面都看不出命格高低贵贱,可见坊间传闻信不得。”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相术和预言的话题,天色渐渐亮了,观潮命手下香积厨送来朝食,送饭的人刚走到上客堂门口,被一伙儿上门找茬的人拦住,碗盘给砸的稀碎。

“你们这些不守清规的秃奴,把我吴家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宝珠几人听见吵嚷声,走出来看热闹,见是几名白衣平民,满脸愤怒地揪着送饭僧人的领子,威胁要打人。

那几名僧人觉得无辜,解释道:“蟾光寺是和尚庙,你们吴家的女儿去了哪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桂儿受你们诱骗,嫁给一个脑子有病的还俗僧人,如今十多天没有归家了,到处找不见踪影,你们说有没有关系?叫观澄出来回应!”

一个人瞅见旁边看热闹的宝珠,指着她说:“说是和尚庙,怎么这里还藏着年轻女子?我瞧你们蟾光寺就是诱拐妇人的贼窝!”

送饭的几个僧人都知道不该收留女子借宿,但也不敢直接承认这是寺院高层的决定,只能辩称:“这位女檀越来参加盂兰盆法会,是身份高贵的大施主,你们卖糖的女儿就别跟她比较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手,宝珠听了一会儿,大约是跟画师吴观澄结缘的女子吴桂儿多日未归,家里人四处找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来蟾光寺要人。

重复一下残阳院的武功以方便记忆

内功:玄炁先天功(韦训)、般若忏(十三郎)

外功:日暮烟波掌、残灯手

轻功:蜃楼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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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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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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