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杜稜

在家丁的帮助下,章文瑛最后并没有找庄宅牙人购置小院,而是将孤山边的永福寺拾掇了一番,改名为孤山书院。

书院被绿荫环绕,风景十分秀美,让人忍不住吟诵起白居易的千古名句。“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白刺史建造的竹阁至今犹在,只是残破了些。章文瑛带着婢女将这里清扫干净后,对这里十分满意,便就此居住下来,并开始雇人拆除大殿建造讲堂。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腊月。

刚穿越过来的除夕,爷爷总要考校三个孩子功课,而长姐每次都得头筹。兄长则常被姐妹俩联手算计,连仅有的一点压祟钱都要被骗去买麦芽糖吃。

后来祖父去世,阿姊远嫁,兄长迎娶嫂嫂后去了钱塘,只有文瑛和鲁氏相依为命。再后来章文瑛准备和兄嫂一起开办刻书坊,母女俩来到了钱塘,如今一家之主章碣终于中举归来,阿姊亦带着幼子和丈夫前来寻访名医,一家人又重新聚在了一块。

章文瑛手持竹弓,往五十步外树上的皮靶上连射了几箭,笑道:“今儿又是我头筹。”

她姐姐章文琅嘲笑她道:“怕是从去年年头儿就开始准备上了,不然怎么往年比诗书今儿就一定要央着阿爹阿娘改比骑射。”

鲁氏摇着头道:“她是从王郢之乱开始就学起骑射了,还拉着仆从婢女一起学射箭,估计是被那些贼人怕着了。如今战乱过去了,还在学男孩子淘气,好在腹有诗书,不然议亲都难。”

提起此事,众人均默然不语,气氛一时凝固了起来。

鲁氏久居内宅,又天性喜静不爱外出交际,不知如今局势。其他人焉能不知?最后还是章家唯一的男丁章文瑾出声道:“三娘从小就志比男儿,七岁以前还和仆从家的孩子打群架,以后也不知道祸害哪家郎君。”

章文瑛愕然,其他人哈哈大笑,就连身体虚弱的大姐夫也不禁莞尔。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喝下屠苏酒,共祝佳节之际,门口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

杜稜心中暗自骂娘,自己只不过是带着亲兵在新城县和临安县之间的山林里打猎,却碰上了驻守临安的董昌和副将钱镠。

作为八都之首,董昌的野心可不小,居然拉着他在除夕夜跑来钱塘县到当朝进士家里招揽。

三人在章宅吃了个闭门羹,负责看宅子的老门房道:“前几日孤山书院建成,家里人都去那里守岁了。”

杜稜一行带着亲兵照着老人的指点来到了孤山,穿过已和树木连为一体的山门,眼前见到的却不再是寺庙的宝塔华台,而是粉墙黛瓦的一栋二层悬山顶砖木小楼。

此时章家仆从们正围坐在讲堂前的草地上分着炙猪和炙鸡,喝着屠苏酒唱着歌,好不快活。这些仆从都是清一色的壮年男子,似乎正在做射箭游戏。

董昌皱眉道:“钱镠,你说这章碣祖孙三代进士,能辅佐我治理杭州,我才亲自前来招募他为司仓的要职。可你看,他家下人别说跟裴大帅家下人比了,连那些员外家都不如。”

杜稜看着好友青白的面色暗自发笑。自己这位好友虽然形貌粗陋,却心细有才,又好读诗书,乃是当世少有的豪杰。既然钱镠力劝董昌前来亲自招募,怕是早已有千金买马骨之意。孰料董昌空有野心却毫无大局,竟如此慢待一位新科进士。

须知这进士便是从八品临安县令也做的得,他却准备给个流外官。

不过董昌倒也说出了杜稜心中的疑问。虽说章碣常年在外赶考,如今乃是他家二郎当家,这位公子也是自小被祖父培养长大的,据说其诗文不及其父,治才却远在父亲之上,怎会治家如此懈怠?

空有虚名?

几人慢慢拨开树木,爬上山坡走近讲堂。刚才还在说说笑笑的仆从们忽然全部从荒草地上跳起,井然有序地分发弓弩,一半仆从快速地排成前后两排,前排的弓箭手已经拉上了弦,后排的弩手人数虽然不多,却也熟练地在上弦。

剩下的仆从有的消失在视野中,估计进去通报主人了,令一些则从不知哪里拿出了盾牌和横刀,守卫在了弓弩手的侧翼与后方。

杜稜和钱鏐飞快地对视一眼,心中惊愕无比。

这治家不严?这治家可太严了!章家仆从不足百人,在这里宴饮的更是只有四五十人,然而这四五十人却能令行禁止,在主人甚至不在场的情况下都如臂指使。

杜稜心下暗自赞叹,不由得将那未曾谋面的章家二郎引为知己。他一面想着可惜了此等英才却不入行伍,而是甘心当一名处士。一面又想着若真被人招揽,此等豪杰必不肯久居于人下,若是碰上一个志大才疏又心胸狭窄的主上,怕是凶多吉少,还不如就此逍遥山林之中。

他这边犹自胡思乱想,那边钱鏐早已屏退亲兵独自上前说明来意,章家家仆便四散开来继续吃喝,只是弓箭依旧放在手边。一名年轻人声称是章二郎君身边的长随,得知他们来意后便让他们稍候片刻,自己去禀告家主。

钱鏐和董昌犹自紧绷着身子,杜稜打了一天的猎,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拉着自己亲兵坐下一起吃喝,顺便向他们打探家主的为人。

一位中年人一边喝着屠苏酒一边感叹道:“原来在桐庐时候,我们跟庄子里农户一起打猎比武,过年的时候整个庄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那才叫快活。实在是二郎君结婚后来了钱塘,三娘子一介女流,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好带着我们也来钱塘。我娘子现在还在桐庐呢,等过完年我就要回去跟她一起播种了。”

他旁边一个少年人笑道:“阿耶小心到时候打猎还比不过阿娘和妹妹。”

那个中年人笑骂道:“小兔崽子,还好意思嘲笑你爹,今年被三娘子和春柳姑娘训斥几次了?”

那个少年得意道:“春柳姑娘只会夸奖我武艺。春桃姑娘如今从三娘子房里出来去了夫人身边掌家,那训斥人的功夫真是更上一层了。”

众人哄笑之际,杜稜却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莫非,章家三娘子也有参与?这章家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

有贵客来访,内宅女子须当回避,章文瑛和嫂嫂便扶着鲁氏进了讲堂后原本的三重阁所在院落,如今乃是一家五口的居室。章文琅也跟丈夫去东边的大悲阁院落休息了,只留春桃在讲堂端茶送水,顺便了解对方来意。

“那杜稜居然和哥哥讨教训练家丁的办法?”章文瑛听到小侍女的汇报,急得直跺脚。“哥哥是怎么回答他的?”

春桃恭敬答道:“二郎说全靠得力的近从,便把话题岔过去了。三娘子,那董昌居然用一个司仓的职位来羞辱郎君。郎君自谦推脱,他反倒发怒了。您快想想办法救救郎君吧!”

章文瑛闻言大怒,对春柳道:“取我弓箭来。”随后将弦张满,冲进讲堂喝道:“大丈夫岂能郁郁居于人下!我阿爹寒窗苦读十载,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明主重用,岂料今日却遭董贼羞辱!”

她定睛一看,董昌早已拔出了佩刀,而他身边两人却纹丝不动,甚至还在劝阻对方,心中了然。怒喝道:“董贼,今日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要不拿命来!”却放下了弓箭。

春柳此时也手握佩刀护在了章碣和章文瑜身前。

杜稜本正对董昌举动心怀不满,更恼恨钱镠给他出主意导致面前的中年文士身处困境,心烦意乱之际,突然见一个身穿朵花纹蓝地蜡缬襦裙的姑娘手持弓箭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心道:“此等巾帼豪杰,不知和何家婚配。若是日后被那些自诩清贵的酸臭文人蹉跎,便可惜了。”

他定睛细看,发现面前的小娘子赫然便是几日前在庄宅牙人住处前遇见的那位,不由得心中一动。忙道:“章公乃是进士,本应由朝廷任命官职。只是如今由于战火阻隔,杭州刺史一职都悬而未决,各县县令更是全得由裴大帅上书推荐……”

章碣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应是天子授官,为何还前来招揽?难道你们想学魏博、卢龙之流吗?”

即便是董昌,也嗅出了这番话中的怒意,不禁有些讪讪。既然吃了闭门羹,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再继续和这群高高在上的文人往来,便欲拉着二人离去。

杜稜却借口如厕拒绝了和两人前行,待那两人下山后,又返回了孤山书院,请求再次面见章碣。

此时章文瑛已返回内院,讲堂之中只有章家父子和那个带刀的侍女。前院的侍从恐怕听说了中堂里的不愉快,这次并未在引见后离去,而是拉着一张脸站在他后侧。

章碣皱眉道:“我已拒绝你家兵马使,你又返回来做甚?”

章文瑜慌忙打断了父亲的话,对杜稜道:“父亲也不是厌恶你们武人不想为伍,而是要为父守孝,不得入仕。何况他如今开办书院,兴两浙文风,也是为兵马使尽上了一点绵薄之力。”

杜稜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晚生虽然一介武夫,听闻章公高义,亦心向往之。此番前来,是想和章公结亲,永结两姓之好。”

章家父子面面相觑,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章碣不由得多看了面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几眼。好吧,他也不想得罪这帮武夫太狠。不出仕已是守了君臣节义,现在别说杜稜来求亲,就是董昌本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说不假装礼贤下士招揽而是结个儿女亲家,章碣都会忍不住答应。

不过他的理智让他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说:“婚姻乃是大事,在下需和内子商量。将爷改日寻个媒人来议亲吧。”

一旁的章文瑜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母亲会同意这桩儿戏般地婚事吗?

参考文献

《论隋唐五代时期的杭州城》、《唐代藩镇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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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杜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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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风与树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