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轰轰烈烈的课堂从冬天办到开春,课堂从县衙的堂下挪到了县中的戏台,台下常常是观者如堵,有人来听课,有人纯是仰慕王大才子的风采,有人专来看那些仰慕王大才子风采的人。
洛北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把自己的手下都打散坐到人群中,又派衙役着差服时不时地巡查一遍,一直到春耕的农忙时节,也没有出乱子。
王翰的名头倒是一日日地响起来,收到附近不少州县请他讲学的请帖。他趁着春耕农忙,风景正好,一边讲学,一边踏青游玩,又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常向洛北夸口:“我不说是桃李满天下,也可以说是桃李满鸣沙了。”
洛北正忙着把手下的那些骑射好手拆开分组,四人一组和他一起到各处去看春耕的情况,忙得没空和他说笑:“王大公子要我怎么报答呢?”
“用不上报答。”王翰笑道:“等我回晋阳的时候,把你之前给的那个本地的枸杞酒,给我装上一车。”
“一言为定。”
因为有这谙熟弓马的二十八个人时时巡查,春耕时节比洛北想象的要平稳得多。只有那林姓的大户冒着犯忌讳的危险,在渠上种了些小麦,拓展自家的田地。
洛北蹲了几日,抓了他们一个现行。那林家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棍棒,又看了看县令老爷手中的弓箭大刀和长枪,当即识时务地将麦苗拔了,伏地请罪。
洛北也不多和他们为难,只叫他们派人把水渠修缮好,又赔上耽误农时的费用才罢。
等王翰从附近几个州县游学回来的时候,四处田野已经全是连绵成片的扬花吐穗的麦苗,他兴冲冲地去县衙找洛北聊天,却只见到几个农民拿着新收的麦芽儿让洛明府尝个鲜。
县衙中,只有吴钩在账簿上写写画画,见到这些农民,也只笑笑:“明府这个人的性子你们知道,东西不要了,你们拿回去吧。心意我代他领了。”
那些农民不肯依,只把麦芽塞到了吴钩手中才罢休。为首的高鼻深目,显然是突厥人,开口的汉话生疏质朴:“我们本来是逃难来的流人,要不是明府,我们哪能有田地,有饭吃。要是明府实在不收,吴主簿你就收下吧,我们不会种地,多少还是你教的。”
吴钩忙摆了摆手:“这可就更不行了!公子对手下人管得严。”他们在那里拉扯了半刻,农人们才失望地拿着篮子走了。
王翰好奇道:“县衙中怎么是吴主簿在主事?你家明府怎么了?”
“这样的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波,公子爷懒于交际,不想应付,就让我来干这差事。”吴钩叹了口气,指了指桌边一盘葡萄,“刚刚那都是好的,你看,这还有推不掉的,放在门外的……”
王翰哈哈大笑,从他手边拿过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嘴里:“洛北这个人啊,哪有自己躲懒,让你来做事的道理,你等着,我去找他。”
他说着要绕到县衙后院去,吴钩却拦了他一把:“王公子这是要去哪?要寻洛明府,他可不在里头,他去草原上和他手下那群人骑马去了。”
夏季的草原也迎来了水草丰茂的繁盛季节。远处贺兰山脉在蓝天下连绵向前,王翰走了半日,才在山坡的阴影下看到洛北身影。
他正在和手下人玩一种新奇的游戏。先是在草原上用矮矮的草垛隔开一条极长的跑道,两边放上稻草人作为标靶。其他人都退到跑道二十步开外,待到有人从中间骑马穿过,便用摘了箭头的羽箭沾了粉彩,往他身上射去。那骑马的人便使出浑身解数去躲羽箭,还要在箭雨之间抽出时间来射稻草人。
王翰驻足看了一会儿,这游戏难度极高,几轮下来,几乎人人身上都染了颜色。唯独洛北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坐在人群之中蔚为耀眼:“洛公子。”
洛北见他来了,招呼他来到众人中间:“王公子?你从外头回来了?”
王翰点了点头,:“你们这是在练什么呢?”
“练在战场上如何快速反应。”洛北笑道,“怎么,王翰兄也有兴趣?”
“有。”王翰点了点头,“这可比射靶子好玩多了。”
队伍中有人笑道:“王先生,这可不是好玩的,你看这些箭,虽然去了箭头,又减了力道,扎在人身上也是疼的。”
王翰不劝则已,一劝还真来了劲儿,当下豪气冲天地一挥手:“可别小瞧了我。”
洛北无奈道:“行吧。”他招呼几个人的名字,叫他们埋伏在四周,又让他们手下留情,才敢让王翰纵马猛冲。
王翰纵马越过草垛,飞也似的躲过当头的两箭,俯身射出一箭,正中稻草人,他正要高声欢呼,却在直身的时候一下子被射中了腰部。他当下捂着腰喊了一声。
马儿可不管他,只自顾自地向前猛冲,到第六个稻草人时,王翰身上已是青青粉粉,染得不成样子。
他心怀郁郁地从马上跳下来,人群中立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洛北和几个人一边替他掸开衣服上的粉彩,一边笑着替他开脱:
“我们都练了七八日了,才有这点样子,王先生你一天也没练过,懵了也是自然。”
王翰听着也服气,目光四处一望,却在看到洛北身上的白袍时不平起来:“洛北,你这设计的也太难了,便是神仙也过不去。”
洛北知他在激自己,轻轻一笑:“你想看我演示一遍?”
王翰已经拿了弓箭,站到稻草人后二十步开外的位置:“洛北,你不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和你打赌,便是你也过不去!”
“哦?若要打赌,可有彩头。”洛北也难得起了意气,“王翰兄打算拿什么当彩头?”
王翰拿扇子敲了敲手掌:“我手边这把古扇如何?”
他这把古扇便是当初在白马寺前被洛北捡到的那把,玉坠精致,扇面是东晋顾恺之所绘的洛神图,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洛北点了点头:“要是我过不去呢?”
“那我要……”王翰抬头看了看,金雕正在空中盘旋翱翔,“就要这只金雕,如何?”
一只驯好的金雕在长安何止千金,王翰这笔买卖做得不亏。
洛北笑一笑,点头应了,翻身上马,马蹄一蹬,便越过了起点的草垛,他侧身错过两只羽箭,人已经蹬踏起身,连发两箭,将两只稻草人射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观战的众人都喝彩起来。王翰高声呼喊:“兄弟们,别叫他一个人抢了彩头,要是能射中你家公子,中一箭,我赏十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饶是这些人都是洛北的下属,也扛不住这样的诱惑。当下那些人都拿出本事来,有的连发数箭,有的三箭齐发,一时之间箭雨满天,都向洛北袭来。
洛北神色一动,双腿夹住马肚,腰身后仰,一个倒挂金钩,几乎是挂在马儿的侧面。马儿与他心意相通,兀自疾驰不休。他手上不停,连放三箭,正射倒了沿途的稻草人。
王翰和一众人看呆了,连喝彩都忘了喊,这些人中能倒挂金钟的不少,但同时还能射倒稻草人的可就没有几个。
趁着他们失神的功夫,洛北轻轻巧巧地过了中段,射中两边稻草人眉间。两只稻草人一到地,王翰才反应过来,又招呼众人射箭。
洛北眼看着一轮箭雨又至,干脆一脚踩马镫,一手扶马鞍,侧身挂在马上,躲掉了这轮箭雨。
洛北眼见终点在前,还有两只稻草人未经过,翻身上马,仰射两箭,两箭飞到天空,如流星一般落在了最后两只稻草人头上。
马儿越过终点的草垛,洛北翻身坐在马上,白衣翩翩,依旧是一点粉彩也没沾上,他催马走到王翰面前,伸手让金雕站在自己肩上,英俊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骄傲神情:“王翰兄,扇子。”
王翰脸上一片半哭半笑的神情,他对金银无所在意,但这扇子乃是他的心爱之物,一向放在手边不肯离身:
“洛北……你可要善待它啊,这柄扇子,不说价钱,便是寻它便花了我几年功夫。”
洛北跳下马,放飞金雕,把扇子拿到手中,合起关上,把玩了一番,又笑着递回到王翰手中:“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彩头就罢了。”
王翰惊喜道:“洛公子此话当真?那……”
“自然当真。只是我初到鸣沙的时候,为了安置流民,向鸣沙当地的大户借了些钱买地。若王公子肯支援些……”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王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拍了拍胸脯:“洛明府放心,这笔钱我出一半!”
洛北躬身道礼:“那我可就代鸣沙百姓谢过王公子了。”
王翰哈哈大笑:“你赢来的,何谈一个谢字?要是你洛公子肯答应我一个条件,剩下一半我出了也无妨。”
洛北正要问他什么条件,却见王翰将两手沾满了粉彩,向他扑过来,他闪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周围那些人也一拥而上,不一会儿,他那件白袍也染得粉粉青青,看不出一点原来的色彩了。
笑闹了一阵够,洛北把手下人重新分组,命他们再练两轮,自己牵了马和王翰走到山坡上,天朗气清,蓝天高远,看得人心旷神怡。
王翰开口道:“洛北,你可知道我这次到鸣沙来,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赌神王公子的大失败.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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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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