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怀寅一路上细细琢磨裴素话里的意思，回到府上，便着人去打听如今坊巷里究竟流传些什么掌故，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自己侄儿的事，如今已经被宣扬地沸沸扬扬。
众人茶余饭后都为一个小娘子啧啧称奇，说是守忠无匹，誓死不移，而那个小娘子偏生就是与袁澈解除了婚约的房氏。
房小娘子是个有心气的，虽然家门衰微，也无权无势，却有一颗坚贞不二的心，因为先前按父母之命与袁澈定亲，便死心眼地认定了他一人。
可偏生命中夫婿去了控鹤监，婚事告吹，双亲无奈便要把她另嫁他人。
房小娘子幼承闺训，生不二夫，既然已经认定了袁澈，死活也不琵琶别抱。
如今这世道，女子要反抗还是老三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上吊却没上成，可名声却传扬开来了，大家都不由啧啧称奇，抽丝剥茧地便追踪起了那位负心郎。
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说这位控鹤监的供奉袁澈突然一病不起，众人自然就联想起了一出苦情鸳鸯的传奇话本来。
袁怀寅见家丑居然被传扬得沸沸扬扬，成为了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果真是这档子事，他不管也得管了。
众人依旧在归云居饮酒，说起最近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都不由赞叹裴素和袁晖这事办得不错。
“袁怀寅这老奸巨猾的，非但自己打算上书，还拉了狄公一起，我听说他上狄府哭了一回，说起自己的心病，痛不欲生，就只差把他们袁家的祖宗牌位给带上了，只说实在无颜见历代宗亲。
狄公本就厌恶皇上豢养面首，又见袁怀寅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答应与他联名上奏，痛陈控鹤监的污名，还说实在有损皇上的威名。狄公毕竟是老臣，在朝中威望颇深，他一上书，他的门生故吏也纷纷上奏，如今朝中大半的人都要求皇上要废了控鹤监，这事定然成了。”李睿道。
崔珩却异常冷静，也没有表示赞同，只道：“人的私欲若能够仅因为几句谏言就得到抑制，那天下就不会有律法这东西了。”
“难不成景麟你觉得经过了这事，皇上还不收敛吗？”裴素奇道。
“你刚也说了，她可是皇上，”崔珩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只是这事我们该撒的网已经撒出去了，就看事态会如何发展吧，应该会焦灼一段时日的，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毕竟控鹤监维系着那么多人的利益，他们怎会轻易罢休。”
裴素点了点头，双眼却突然被好奇点亮：“那房小娘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为袁澈守贞，非他不嫁？不是都在家中上吊了吗，这样闺阁中的传闻究竟是如何传遍大街小巷的？”
袁晖这才笑了起来，端起手中的桂花酒，轻轻抿了一口：“这房小娘自然对袁澈并非没有情意，可她一个闺阁女子，无权无势，在没有父兄的支持下想要翻天，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量。
房家人口简单，只一儿一女，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入的，好在我听说平时这房大娘子对自己的儿子视若掌上明珠，听说书读地不错，也算是家中的希望。
而这房大娘子平时又笃信佛道，是个善男信女，很是虔心，每逢斋日都会去积善寺进香，我就想了个法子与那寺中的方丈交好，苦思冥想设了个局。先是那房家大郎一病不起，连学都上不了，延请郎中却始终没有起色。这房大娘子就着了急，去积善寺求佛。
方丈对她说，这是前世因，后世果，儿女债，当须偿。袁供奉因为与她女儿的婚事，竟然一病不起，而他们房家还想把女儿另嫁他人，怎能不怨气冲天。上天有司过之神，便将这罪降在了她儿子的身上了。”
众人听得出神，裴素都拍起掌来：“你这招果真是绝了，竟然还能请动鬼神，如此一来，这房大娘子可不就慌了神，追问方丈此事该如何是好了吗？”
袁晖弯起唇瓣：“正是如此，方丈这才将计谋倾囊相授，并再三对房大娘子说，此计一出，圣上那边必然就会放人了，只要能全了袁澈与房小娘子的婚事，解了这冲天的怨气，她家大郎定然会痊愈的。这房大娘子倒也不蠢，只不过回去让自家女儿演出苦情戏，再将这事宣扬出去，一不会招惹官府，二又播扬了女儿贞孝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如此，所以整件事情实际操作的不是别人，正是房家自己。只是这事景麟说会焦灼许久，最终真的会如房家所愿，皇上会放了袁澈？”
“袁澈在控鹤监并不得圣心，早就疏了圣宠，如今又有流言因他而起，皇上即便不会把控鹤监的一众人等怎样，这袁澈定然是会放了的，否则如何成全她宽厚仁爱的模样呢？”崔珩道。
“所以这控鹤监的事，你是有心成全袁澈才设下的计谋？”李睿好奇。
“我可没有那么菩萨心肠，不过是顺带罢了，”崔珩转眼看向袁晖，“舒茂要来神都了，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你连襟的事情，我怎敢怠慢？我寻思着立德坊开新潭，那边的舟楫众多，水运最为通畅，舒茂既然要来神都经营，必然得找一处靠近北市的，于是就在归义坊给他找了一处宅子，距离清化坊、立德坊和北市都只是一步之遥。”
“什么连襟，”裴素傻了，“那舒茂怎么会是景麟的连襟，又不是要娶她的小姨子……啊，景麟，你打算娶亲了？还是姮娘？”
崔珩拿起一块糕饼，冷不丁砸在了裴素的脸上：“我解决了李倾城，又摆脱了李璇玑，再不成亲，是不是还想再来个姓李的祸害？”
“不愧是博陵郎君崔景麟，连自己的婚事都算计地明明白白的，”李睿向他抱拳，满脸的敬佩：“只是你可曾经是尚郡主的清河郡公，如今要娶亲，皇上和庐陵王府那边，能不过问？谢娘子的家世恐怕难以入他们的眼啊，除非你先娶来做侧室。”
“我崔珩娶妻，几时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他冠若月华的脸庞闪过一丝笃定：“这婚事，只需要我们崔谢两家首肯便可以了。”
“姑父姑母那边，可能同意？”裴素倒是有些担心，当初崔大相公和相公娘子是想让崔珩把姮娘纳作侧室的，如今侧室变正室，此事恐怕不大容易。
“家父家母若还未同意，我与你们扯这么多作甚？现在就等舅爷爷从长安回洛阳了。”
崔珩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父母给说动了，果真是厉害极了。
“那……那姮娘可是应了？”裴素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崔珩瞟了他一眼，满脸的冷漠，就像寒风刮过一般：“不论她应还是不应，她终归是我崔珩的妻子。”
“你可不能强抢民女啊！”
“驴木脑袋都在想些什么？”李睿忍不住说道：“景麟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谢娘子能不答应？我看你实在是不愿看着自己的表兄成亲，我奉劝你一句，赶紧也找门亲事，否则往后你想找人喝酒都没有理你。”
“为何？你们一个个都成了亲，就不许我不成亲吗？”裴素自然不服气的，“成亲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我可不愿意与那些空有容貌性子木讷的小气娘子成亲，没劲！”
“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不服气，也像景麟这样自己寻一个情投意合的，说服你的双亲啊，还缘分，就你整天跟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一块，能有什么好姻缘？如今你母亲给你找得那些闺秀，你嫌弃她们空有容貌，可你不跟她们相处又怎知她们性子木讷？简直是无药可救。”
“我看凤沼是对女子有成见，”袁晖一把揽住了裴素的肩头，笑道：“所谓成见多是因为不甚了解的缘故，这样吧，为兄下次带你去洛神府见识见识，说不定你就开窍了。”
裴素瞬间涨红了脸，从袁晖的手中挣脱出来：“谁要去洛神府，倒是你自己，如此不正经，大嫂可知道你这般面目！”
“啧啧啧，你们看看，这就急了，”袁晖摇了摇头，“我看他见不得女人的毛病，就是不经人事闹的。”
众人这才哄堂大笑起来。
朝中发生的这些事，姮娘陆续也从众人口中听说了，夕颜和稚柳会将外头柜坊的那些闲言碎语同她说，裴素也时不时来看她，跟她说一些崔珩这几日的情况。
只不过自上次一别，那人撂下话说让自己乖乖地等着成亲，便再也没见他来明珠楼了。
这些日子镇日守在这院子里，虽说手上总归有些零碎的事儿不得闲，但也渐渐开始思念起外头来。
唯一的喜讯是阿姐过几日变会与姐夫来神都，届时她便能从明珠楼出去与他们共住了。
这日夜深，姮娘照例让夕颜关了房门熄了灯，她撤下了钗环上了榻。
拥被而卧，不多久，却只见自己魂魄轻飘飘地自身体里飞了出来，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则冷冷地凝视着自己。
他面色冷峻，墨色的深眸，血一般的唇色，漂亮地不像话，可也阴森地不像话。
姮娘一惊，脚下打了个趔趄：“七爷？”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七爷面露凶光，没有一丝温度的手绊住了谢姮的魂魄，将她硬生生地扯了去。
两道身影，便这样这样轻飘飘地往星河深处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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