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松筠院姑侄续话

谢姮这是头一回来到这名满长安的松筠院,可是她哪里有心欣赏?

只想着赶紧将手中的烫手山芋快点还给那个不知所谓的崔家五郎。

宴席才结束,谢姮匆匆收拾了一应物什,就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循着无忧院僮仆的指路,来到了松筠院。

竟是连隔夜梦都不愿意多做。

松筠院到处都是亭亭如盖的奇松,遒劲蜿蜒、郁郁葱葱。

偌大的院子,如宝盖般的绿意一直与夕阳的斜晖连成了一片,如墨染一般晕成了一团团的宝色霞光,实在是美不胜收。

恍惚间,谢姮仿佛自己离魂在天际游荡一般,游历着不可名状的极美景致。

“谢娘子,我家主子在里屋。”稚柳抱着一条被褥匆匆从廊庑走了过来,连问都不问一句,未卜先知地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旋即就没了影子。

这神仙般的主子身边伺候着的也算是神仙般的侍从了。

谢姮捏紧了手中的东西,望了望敞开的门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低头迈了进去。

屋子里传来一丝淡淡的沉香,透过曳地的轻纱幔帐,一抹蜷缩的身影拢在金色的锦褥中,靠着案几,正懒懒地翻看着手里的一卷书。

身旁竟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这自然是不妥的,谢姮转身就要退了出去。

“等一下,”看书的人适时地抬起头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小姑母光临寒舍?”

谢姮的脚步顿了顿,居然觉得有些语塞。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似是体力不支了一般。

“水......咳咳咳”

谢姮下意识地撩了纱帘走了进去,替他倒水。

“这水是凉的,怎么你这里连个热茶都没有?”谢姮放下倒了一半的水杯,抬眼问他。

却见那人不咳了,但是脸上泛起了非同寻常的颜色。

“咦,好烫,”谢姮仿佛被一股魔力牵引一般,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你受寒了!不行,我得让小厮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无妨,痼疾而已,并不是什么受寒,”他说地一脸平静,“劳烦小姑母给我取颗丸药,就在书架旁的匣子里。”

谢姮飞快地为他取来了药,这药通体翠绿,看着颇为眼熟。

“哪里有热水,等我为你取来。”

“边炉里温着的就是热水。”

谢姮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就着热水服下了丸药。

“你还是休息吧,看书也是伤神的,我去唤稚柳来。”

“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是,”谢姮这时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来之前心中准备的那套说辞突然就开不了口了,支吾了一阵,说道,“就是你今天送我的那个东西,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所以来还你的。”

说着,她拿出了捏在手里已经许久的那枚麒麟玉玦。

“哪里不妥?”

“这......总归是不妥的。”

望着朗眉星目的崔景麟一脸好奇的神态,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一丁点的歪心思都会污了他神仙公子般的品质。谢姮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脸都有些红了。

崔珩微微支起了些许身躯,略略凑近谢姮,从她掌中十分自然地拿起了那枚麒麟珏。

谢姮只觉他微凉的指尖从自己的手心快速滑过,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又离开自己半丈开外了。

谢姮一怔,呆呆地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是这麒麟珏不是什么上品?还是这上头镇妖二字看起来不妥?”崔珩问道。

自然都不是的,谢姮心道,可确实难以启齿,更可恶的是这人还非要她说出个门道出来,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崔郎君,小女并不知道博陵崔氏的家训里并没有不可以私相授受的规矩,况且此乃玉珏,想必是郎君贴身之物,就这样草率地赠予了我,实在受之不当。”

“你是想说:‘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还是想说:‘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崔珩眼波流转,唇边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很轻很轻,却清晰之至,“然而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代表着我心悦于你呀。”

谢姮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厚颜至此,这可是当面调戏呀。她正要发作,却只听见对方发出一声轻笑。

“小姑母,这回真的是你多心了,既然你是舅爷爷的义女,便是我的长辈,崔某断然是不会动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的。这玉珏,当真是珩儿孝敬您的。因成色上品,又有避邪镇妖的好处,才心心念念送到了你面前。”

“珩儿?”谢姮愣了愣,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发音表示迷惘。

“是,我叫崔珩,佩上玉谓之珩,所以节行止也。往后你可以随凤沼唤我景麟,当然也可以唤我珩郎。小姑母,我是否也可以唤你姮娘?”

这简直是天底下头一桩最最古怪的事情。

谢姮几乎丧失了思索的能力。

四维上下就只剩下珩郎、姮娘这两组名字。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崔五郎的名字居然和自己一样。

“......你还是唤我姑母吧,”谢姮的脸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许是我多心了,既然你并无逾矩的意思,往后我也不会胡乱地冤枉你的。既然你说这玉珏是赠予我避邪的,那我姑且就收下了,只是往后你切不可以做出如此令人误解的事情,生生攀扯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姑母教训的是。”崔珩一只手扒拉着被褥,另一只手舒展开来,将那玉珏又轻轻巧巧地摊在了谢姮的面前。

谢姮刚想接住,那边却又传来了猛烈的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你怎么了?再喝点茶水?”谢姮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跑过去轻轻地拍他的背,为他顺气,“我看你这样不请个大夫来瞧总归不是个办法。来,先喝口热茶。”

崔珩就着谢姮的手将一盏茶水都喝进腹中,体力不支地倚在案旁。

“我扶你去休息吧,你不许再看书劳神了。”

崔珩点了点头。

谢姮叹了口气,一鼓作气将他从案旁扶了起来,待他完全站起来,几乎将整个身躯都压在了谢姮的身上时,她才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看起来柔弱地风一吹就倒的男子,即便伛偻着腰身,也如泰山压顶般气势迫人。

更糟的是,他整个身体都压在了谢姮的身上,让她往前挪动一步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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