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的南市，还是如往常一般人声鼎沸。
在一间书肆里，掌柜正拿着尘拂掸着书架上的积灰。，那是前阵子有个粟特商人拿来寄卖的一些番邦书籍，写的是粟特语，掌柜的可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不过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儿上，帮忙寄卖的。
这一带书肆云集，在东都无论什么样的异域人士都有，自然也有一些专门做番人生意的铺子，像这间书肆一般只不过是寄卖，实在太寻常不过了。
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队金吾卫冲进了书肆，银光闪闪的铠甲刺地那掌柜腿都软了。
“大人！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打首的那人一身银铠，年轻的眉眼却浸透着老练与沉着，神色冷然，手上还拿着马鞭，看也未看那战战兢兢的掌柜一眼，指着书架，大喝一声：“给我搜！”
众卫士听命上前，一阵鸡飞狗跳，没一会儿，便将书肆闹得一片狼藉。
“报告将军，果然发现了奸细的文书。”一个卫士将那些番邦书籍呈了上去。
“大人冤枉呀，这些都是粟特人的番邦书籍，是放在书肆寄卖的……”
那将军却拿起一本书来，面无表情地将它从中撕开，却见书页间，飘出来一张轻飘飘的布帛，在空中飘扬。
那掌柜顿时就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带走！”将军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洛阳城是武周的都城，这座在前朝炀帝眼中唯见东都的城市，经历着属于它的最疯狂的时期——一个女皇帝，此时正端坐明堂。
从此它便有了新的名字，神都。
神都的天街，一应建制仿若天上的星辰，掌灯时分，便是星星点点，万户流光，灿若星河，明若烈阳。
临近天街的修文坊内，有一处静谧的院落，门前植着樱桃和槐柳，重楼府邸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字：博陵崔府。匾额倒是不大，但是门前的阀阅写着：世称学圃，世擅文林，世司王言，世掌邦国。不过寥寥十六字，却尽显阀阅门楣的倨傲与高贵。
这便是洛阳的崔府，如今武周相国崔玄暐在洛阳的府邸。
刚刚，崔府迎来了一件大事，崔家最小的郎君崔五郎携仆从自长安奔赴洛阳，为了来年大婚做准备。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最小的妹妹崔珂，自此，崔府一家人在洛阳，算是都齐全了。
博陵崔氏世代都是居住在一块儿，故而这洛阳的崔府也异常雄伟，生生占了修文坊四分之一的大小。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站在抱厦一隅，望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忙不迭地收拾崔珩的院落，裴素心底涌上一丝丝的不安，叉手抱胸对自己的表兄说道：“你就让姨母同我娘说一说，让我就在你的松筠院住下来吧。”
是的，便是知道崔珩对松筠院有着深厚的情意，裴氏不愿意自己的小儿子从长安来洛阳有所不适，便一早就在洛阳备下了这个僻静的院落，一应仿照长安崔府的松筠院生生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也叫松筠院。
这也实在是为人母者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都到了洛阳，你还能赖着不回家？”都还没等崔珩说什么，外头便传来了一个年轻轻快的声音，“表叔实在是没有道理，你可知道外头都在传什么吗？一天到晚跟小叔叔一块儿，都把叔叔的名声累坏了。”
说话的人正是崔玄暐的嫡长孙崔震。
如今崔相国四子都在都中为官，就连最大的嫡长孙崔震也因为举仕，在春部（原礼部）谋了个仪制司副使的从六品小官，巧的就是正好掌管着教习驸马的职责。
因为自小就异常亲厚，年纪又相仿，听说小叔叔总算从长安来了，喜得情难自禁，在春部刚得了下人的书信，就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家去。
“就是就是，我们自己都难得见小叔叔一面，如今好不容易在洛阳团聚了，就成天被你给霸占住了。”
这是崔涣，也是崔相国的孙子，与崔震同父同母，是崔家大郎崔璩的幼子，如今不过十六，还在成均监（原国子监）读书。
“还能传什么？”裴素一脸地不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还不就是传我与你们家小叔叔有断袖之好呗，我可不是柳下惠，并不爱惜名声，随他们传去。正好死了两京闺秀的心。倒是你们俩，一个在春部当差，一个还是成均监的太学生，如今是休沐了还是放旬假了，居然还能溜回家，实在太不像话了！”
兄弟俩连连摇头，这个表叔叔就是个活宝，不说嘴上厉害，最关键是不要脸。既如此，谁能说得过他？
他们越过裴素，风神毓秀地围在崔珩身旁，都是崔家的儿郎，风姿实在雅致，又笑得如此热烈，把一众下人都看得移不开眼。
自得自矜、自傲自尊，贵气逼人、俊逸无俦，却又没有一丝放纵之气，世家子弟的风度，到极致处便是如此了。
“我们是听祖父祖母说的，说你如今是好全了，都不敢相信，如今见了，才知道所言不虚，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是呀，如今我们一家人在洛阳，总算能齐齐整整、长长久久了。”
这两位是同他最亲厚的侄儿，崔珩亦是如沐春风地笑了笑。可这世间的情分便是如此，不过缘分一场，又如何真的能指望长长久久呢？
不过是心地纯良的人们美好的期盼罢了。
一众人摒退了下人，促膝长谈起来。
“适才我策马而来，看见一队金吾卫从西市而来，抓了好些番人，”崔涣皱眉道，“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来，金吾卫在西市抓了好些人，都是番人，我听父亲说可能与最近都中的异动有关系。”
“什么异动？”崔珩眯着眼，望了一眼也竖起了耳朵的裴素，“当年陛下称帝，都中的番人可是出了好多的力气，若没有他们的财力，也不能那么顺利就登临大统。”
“如今是要卸磨杀驴了？”裴素一脸匪夷所思。
也确实他们当今的这位女皇帝，惯是个扭头就不认情的角色，别说翻脸不认人了，就是朝令夕改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可赁是如此，靠着她高超的拿捏人的本事，把朝廷一众上下治理地服服帖帖的，也确实是不凡。
崔珩摇了摇头：“绝无可能，当年圣上造天枢，波斯国大酋长右屯卫将军阿罗撼，可是动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率众多西胡人为其营建，耗资巨亿。如今天枢就在端门外杵着，上面还镌刻着群臣、番酋的名讳。这样雪中送炭的事，若说圣上确实忘了，但是那阿罗撼可是出使西域，荡平安西诸国的主力，如今要卸磨杀驴，西域若是乱了，便是天大的事情。”
“那为何还这般大肆搜罗番人？实在没有道理。”崔震蹙眉。
“你去打听一番，这金吾卫背后的人是谁，若是张家兄弟，便一切都明了了。”
“小叔叔，你怎么会知道这金吾卫背后是张家兄弟？”崔涣一脸崇拜地望着他的崔珩，“我今儿骑马瞧得是真真切切，领头的是金吾卫的右将军刘玢，他走的便是张家的门路当上的金吾卫，自然就是张家的人。”
崔珩向裴素抛去一个眼神，果然一切如打探的那般。
前阵子长安的游侠儿流传神都在寻人，按照崔珩的计谋，裴素确实就抛出了个不相干的人以应“远山鸟之、云山从之”的谶言。
背后挖出来的主事，便是张家的人。
张家兄弟如此大张旗鼓寻人，原本以为只是他们的私下授意，可如今竟然牵涉道了番人，若说没有圣上的意思，量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的。
“震儿，你去一趟三姑丈家，问问这个刘玢的事情。”
崔震的三姑丈刘郎子，是都中的巨富，也是崔相国的女婿，既然同是刘氏一族的，洛阳也就这么大，刘玢的事情自然也能打听出什么。
崔震点头，继而道：“如今圣上老迈，二张想要干点什么事，也很寻常，总得为自己找条后路不是吗？不过看小叔叔的意思，我们是要同庐陵王交好了？否则怎会想到尚他们家的女儿。”
“说起这个清河郡主，在我们成均监是非常有名气的，上下都在说她有一副倾国倾城貌，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妥，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怎就被这么多的世家子第窥探容貌，若是真的嫁进我们崔家，会不会让小叔叔烦恼。”崔涣自然是从任何角度都是体贴无比地为他的叔叔考虑的。
“卢陵王自然是要交好的，”崔珩微笑地望着两位侄儿，但是他的女儿倒是不必太在意的，只是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罢了，“不过这事还得徐徐图之，不必过于忧心。倒是震儿，我明日便要去春部谢恩，一切都要劳烦你领路了。”
一副甘之如饴地要当这个郡公大人的模样，实在让崔震和崔涣觉得不值当。
要知道，在他们心里，他们的小叔叔可是天底下最文采风流的一位，以前还缠绵病榻也就罢了，如今是好了，可居然马上就要尚李家的女儿，那可是陇西蛮族出身，虽说也有天子之名，可比起他们崔家的门第，实在是不堪。
便在这时，一个婢女垂首而来，对众人稽首而拜：“禀五郎君，姮娘子让奴婢传话，她这些日子会在卢府侍奉父兄。卢府一应俱全，五郎君不必特地再送东西了。”
“什么？姮娘要去舅爷爷那住？”裴素拍案而起，吓了众人一大跳，“那么张东渐呢？也一同去了？”
那奴婢正是与谢姮一同来长安的夕颜，见裴素发了这么大火，有些犯怵，只得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姮娘是谁啊？”崔震和崔涣面面相觑，转头却发现小叔叔一张不染一尘的俊脸，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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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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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洛阳崔府迎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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