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县城的中央,本来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小佛寺。
佛寺外层围墙周回百余步,围墙内是一条三尺宽的回廊,回廊包围一座一丈高的夯土台,台上设佛塔,佛塔东面是佛殿、前庭和前院。这里是整个常乐县城地势最高的地方。
天亮后这里就成了图额的临时指挥所。
佛寺回廊布满了重兵把守,俨然一个小型羊马城。
图额命人将大殿香火撤了,布置了一个舒服的卧榻出来。原来寺里的几个僧侣被赶到了灶房煮饭,现下灶房外栓着十几头掠来的羊羔,正睁着无辜的眼睛咩咩叫着。
一个突厥首领扶着佩刀站在院子中央,正下令让僧侣宰羊烤肉慰劳兵士。于是几个僧侣被推搡至羊羔旁边,他们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站在那里,惹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你们不是最喜欢助人往生吗?佛前万物平等,帮羊往生也是功德一桩。”首领道。
“哈哈哈哈哈。。。”院子里又响起一阵放浪的笑声。
“和尚不敢?”首领踩着积雪吱吱响,几步就来到僧侣的旁边。只见他快速拔出佩刀,手起刀落,一只小羊羔的头颅掉落,鲜血喷灌而出溅了僧侣们一身。
“阿弥陀佛。”几个僧侣纷纷摸紧了念珠,声音里带着哭腔。
“喏,我帮你们打个样而已,杀羊就要眼疾手快,这样羊才没有痛苦。”他蹲下身把刀上的血擦到羊身上,又站起来对着年长的僧侣道,“杀人,也是一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僧侣们颤抖着嘴唇不停念着。
“啧,烦!拉出去,和其他唐人捆一起!”首领颇为不耐烦。
这时一个小兵从大殿出来,传唤首领进去。这个首领准备转身进殿时,路过年长僧侣的旁边,突然兴起抽出匕首就往其脖子划了一刀!
年长的僧侣本就受冻于风雪身体羸弱飘摇,现下直接栽倒在雪地里,一命呜呼。鲜血在积雪中蔓延开来,成了一束鲜红的梅。
“师傅!”几个僧侣抱着尸体大哭,“施主何必如此凶残!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首领嘲讽的笑了笑,把沾血的匕首丢到一旁,“我从来不信这些。”
大殿里烧了炭盆十分暖和,殿内甚至起了一层雾气,将佛陀坐像衬托得神秘又庄严。图额坐在正中间的榻上,正在看县衙拿回来的舆图。
“颉质略,我们休息不了多久了。”图额看着舆图,没有抬头。
“为什么?”颉质略搓着手往碳盆靠了靠,“好不容易攻下来的城池,屁股都没坐热。”
“我想把瓜州城也拿下。”图额抬起头来。
“呵,你的野心比折罗漫山还要高。”
“我要让父汗看看他不止匐俱一个儿子,我才是他最出色的种!”图额眼中亮着光,仿佛一头盯紧猎物的狼。
颉质略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我们本来的任务是游骑偷袭瓜州,牵制陇右军团拖延时间而已。现在你已经偷偷攻下了常乐县,如果再取瓜州,大可汗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他忌惮唐廷老太婆,不敢出面,但是我敢。要是真攻下瓜州城扼住玉门关,掐断西域咽喉,我就是草原第一功臣。到时候父汗只会奖赏我,哪来责备。等后续父汗派兵入驻玉门关,我就是陇右第一大将军,甚至小可汗的位置也可争上一争。”
“瓜州城有墨离军驻守。”颉质略加重了语气,似乎在提醒眼前的人不要过于沉溺在暂时的胜利中。
“唐人狡猾,但也善内斗。”图额道。
“你的意思是?”颉质略问。
“没什么,就是和唐人官员做了笔交易而已。”图额将舆图放下,道,“况且我也想看看,落了灰的箭,怎么扛住我磨了五年的刀。”
“啧。。。”颉质略开始抠起手指缝里的黑色血渍,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孔道:“反正我的甲骑部队也是你偷偷练出来的,随你指挥。但先说好了,城里的人随我处置,我新打的那把刀还没开刃。”
“别杀光了,留百多个人,我有用。”图额收起眸子里的野心,面无表情道。
“行!”颉质略又道,“阙那边,我传书过去让他带着粮草悄悄过来?”
“不用,那小子心思多,像唐人一样狡猾,等我拿下瓜州再说。”图额顿了顿,又道,“先传令让他往乌山大河碛附近驻扎待命。另外,沙州那边别忘了派个探子过去看看动作到哪一步了,别到时候让吐蕃背刺我们一刀。”
“知道了。”颉质略领了命准备出门,一个小兵拿着一封密信与他擦身而过。
颉质略一把扼住其脖子,手上力道狠辣,小兵很快就涨红了脸。
“是瓜州那边的信使,所以面生。”图额立马解释。
“哦。”颉质略手指一松,嘴角上扬,“砖滑,信使慢些走。”
小兵被这乖戾的笑容惊住,哆哆嗦嗦一边防着颉质略,一边来到图额面前,将密信递出。
图额展开麻纸看了看,眼底露出笑意。
大雪过后,北辰山银装素裹。
无数起伏的山头连接成片,如大海上的鱼鳞浪,奶白色的山体偶尔露出灰褐色的山尖,又好似雨后春笋,倔强地展示着生命力。偶尔有几片杨树林散落其中,它们张牙舞爪姿态怪异,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处尽情娇柔造作着。
一只雀鹰在低空展翅,灵活滑翔于各个山谷中,最后停在了一个年轻的突厥首领肩膀上。
这个年轻的突厥首领穿一身灰褐色狐皮裘,头戴宝石毡帽,背后披着彩绳发辫。他个子高身体壮,但面相相对其他突厥人来说要稍显清秀些。年龄不过二十上下,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眸子里有与年龄不匹配的老成。
此时已是巳时,天已经亮了一会儿,他端坐在营帐前的木几旁下棋,对面是一个同样穿着狐皮裘的中年人,面色红润眼如鹰隼,手里正夹着一枚棋子举在半空。
年轻的突厥首领便是默啜侄子,阿史那阙。与他对弈的,是大谋士阿史德暾欲谷。
只见阙缓缓从雀鹰脚上抽出字条,看了一眼,便扔在了一旁。
“那就下这里。。。”暾欲谷将棋子落于盘中,从头到尾没看阙一眼。
“被你猜中了,图额攻城了。”阙拾起一枚棋子,扫了一眼棋盘的局势,“不过不是瓜州城,而是常乐县。”
“哦?”暾欲谷饶有兴致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他擅自攻下常乐县,摆脱我的粮草捆缚,倒是长进了一些。”阙将棋子落下,又道,“但他还是忍不住违抗命令攻城了,急功近利讨不了好果子吃。”
“他带着私练的甲骑出来,我就知道他有所图谋。你准备怎么做?总不至于陪他折在瓜州吧?”
“他让我们前进到乌山驻守,以备不时之需。”
“乌山。。。离墨离军近了些。。。”暾欲谷缓缓道。
“呵,看来我这位堂兄还是不死心。”阙嘲讽道。
“让我们迁往乌山,要是不被发现,可作为粮草后盾;要是被发现了,可牵制墨离军兵力顺便除掉我们。此计甚妙。”暾欲谷微微颔首,对其计谋表示肯定。
“所以我说他出来一圈,脑子有长进。”阙又夹了一枚棋子在手上。
“那我们就拖着不去。”暾欲谷道,“正好昨夜第三营被袭,现成的理由。话说,搞清楚偷袭唐军的人数了吗?”
“雪太大未看清。不过。。。”阙顿了顿道,“不过唐军并没有伤害贺鲁耶他们。”
“特勤可是心软?”暾欲道问道。
“没有。”阙冷冷回答,落了手中的棋子。
“特勤输了。”暾欲谷道。
“嗯?”阙抬头看对方,眼中惊慌一闪而过。
“我说的是棋。”暾欲谷笑着敲了敲棋盘,道,“下棋不专心,黄金美人儿都要输光啦。”
“哈哈哈哈。。。军师技艺精湛,输给你不丢人。”阙扬起了嘴角,坚毅的面容变得温柔了许多。
正在这时,营地外响起马蹄声,一个小兵扶着帽子跑过来。
“特勤,大军师,不好了!”小兵喊道。
二人齐齐转头看过去,阙微微皱眉道:“什么事情?”
小兵哈着白气道:“禀特勤,我们驻扎在第五驿的兄弟全死了!”
“什么!”暾欲谷立马站起身来,“契苾耶呢?”
“小军师也。。。”小兵从怀里掏出一枚狼牙,那是契苾耶从小就随身携带的配饰。
阙接过狼牙,急问道:“怎么回事?”
“早晨我去给小军师送箭矢,结果看到第五驿附近有好多尸体半埋在雪里,而且。。。而且全都衣衫不整,大多数军械也不知所踪。。。”小兵低头禀报。
“有没有见到伊布儿的尸体?”阙问道。
“有。”
“下去吧。”
“是!”
暾欲谷像丢了魂似的坐下来,呆呆地望着棋盘,方才的淡定稳重已全然不见,只有嘴唇微翕,却未说出半字。
契苾耶是他看着长大的,二人明面是师徒,但暾欲谷早就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营帐上下都知道他们关系如父子,均尊称暾欲谷为大军师,契苾耶为小军师。
“军师?”阙想上前安慰,暾欲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摆了摆,阙便退到了一边。
“特勤。。。”暾欲谷缓缓开口。
“军师请说。”
“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们兄弟什么,但是现下。。。”暾欲谷胸膛剧烈起伏。
“我知道。我会为契苾耶报仇的,您放心。”阙冷着脸,将狼牙紧紧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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