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周天涯也曾经听自己的母亲说过。
当然，并不是她问，而是她的外祖母安氏曾经问过。当时，她跟着父亲去外地巡视刚回来，父亲让她根据这次的出行写一篇文章出来，总结这次遇到的问题，以及日后该如何改进。
周天涯觉得很有意思，挑灯写到很晚才睡。外祖母心疼她，与母亲闲话时便提了一嘴，大意是天涯生来便是贵女，以后肯定是衣食无忧，何必让她这么辛苦呢？难道他们也是想让天涯出去做官吗？这可太辛苦了！
外祖母觉得还是当个优容自在的贵女更好，更轻松。
周天涯当时听了后觉得外祖母说的似乎对，又似乎不对，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懵懂的抬起眼睛，看看自己母亲怎么说。
母亲那么聪明，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她记得母亲当时笑了笑，道：“阿娘，天涯当然可以舒舒服服的就当个贵女。她能够承袭我的爵位，还能拥有丰厚的遗产，大概率陛下，甚至是新帝也会对她很不错。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万事都不用担心，舒舒服服的活到老。但这里面，还有个问题。”
安氏其实也只是心疼孩子提了一嘴，如今听徐清麦这么一说也来了点兴趣，坐直了身子：“你说说。”
“那就是，她真的愿意吗？”徐清麦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她在长大成人后，会愿意自己只是过这样米虫般的生活吗？还是她更想要过得精彩但劳累一些，去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如果到时候她选择的是后者，那她是不是会怨恨我与十三郎在她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教她？以至于她只能过上米虫的生活？
“而我与十三郎对她所进行的教育，就是希望到时候她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的底气，无论走哪条路都能够游刃有余。”徐清麦对周天涯笑眯眯道，“你若是选择出仕，阿娘和阿耶自然很高兴。当然，要是到时候你只愿意在家待着啃老，或者是相夫教子，我和你阿耶也是很乐意的。”
啃老？相夫教子？
周天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蝉，立刻喊道：“不，我不愿意！”
安氏也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己女儿肯定比自己有见识，索性不再想，摇了摇头将这话给岔了过去。
而周天涯，对这一次的谈话印象深刻。
因此，当崔十娘和那些小娘子们这样问的时候，周天涯将母亲的话组织了一下语言给说了出来：“......并不是让你们一定要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重要的是选择的底气，可以轻松的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懂了吗？”
她双手叉腰，下巴微微扬起，活脱脱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子。而这些小娘子们吃的正是这一套，羡慕之余倒是真把她的话给听到了心里。
大家能来这里学习并且进入到了高级学部，本也不是那些被困在后院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即便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也是一听就懂，就好像被戳破了一层窗户纸。
有的小娘子心中暗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说别的，给自己多备一条出路也是好的。有的小娘子则想得更远，她们想到那些自己曾经见过的因为父兄还有夫家被贬甚至是被罢职抄家的邻居或友人，便也觉得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是不安稳的。
很多人都若有所思。
这时候周天涯阵营中的一位小娘子哼笑了一声，对着崔十娘道：“就算只是成为持家的夫人主母，那也需要学习更多的知识。不会算术，怎么管理家中的账簿和各种出息？不会文史，怎么教导下一代子女，劝谏夫君家人？再有就是，你看不起科学，可如今许多技术正在飞速发展，影响方方面面，若你什么都不懂，如何保证自己到时候的家族不落后于人？我可听说了，之前活字印刷术拍卖的时候，那些没有看出其价值的人，可都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另一位小娘子笑吟吟道：“再就是，你崔十娘当初可是以优等的成绩从初级学部结业的。怎么，现在却劝说其他人不要努力了？该不会是你想要自己偷偷努力吧？”
周天涯嘿嘿一笑，两位姐姐真是能言善辩！
崔十娘被她们一唱一和说得脸色都变得铁青了，她看向之前被周天涯劝说的那位小官之女，鄙夷道：“自降身份，与这等粗俗之人为伍，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
那小娘子的脸色刷地变成雪白。粗俗之人指的自然是她了，她的身份本来是够不上的致真学院的，但因为琵琶弹得实在是好，字也写得好，被破格录取。但是一开学就在礼仪上闹出了不少的笑话，被很多人尤其是世家娘子们暗地取笑。
周天涯看不惯崔十娘的做派，一步迈出去将那小娘子挡在了自己身后：“在我看来，只有全无底气和其他优点的人才会死死抱着自己的身份不放，因为这是她身上唯一值得炫耀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对峙上了。
......
“后来怎么样了？”
“打起来了吗？你打赢了吗？”
周自衡与徐清麦听着女儿从书院回来，义愤填膺的在书房里叨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青春校园故事，离他们是在是太远了。不过，徐清麦瞪了周自衡一眼，哪有希望自己女儿在外面打架的？
周天涯哼了一声：“没打起来。不过，我们约定打一场马球，崔十娘不是特别骄傲自己的马球打得好吗？我就偏偏要在她最擅长的地方打败她，让她心服口服！而且我还要让徐贞拉进我的队伍，让她亲自打败崔十娘才行！”
徐贞就是那位小官之女。
周自衡大笑：“好，做得好！”
不愧是他的女儿，有志气！
徐清麦担心问：“崔十娘的马球的确是打得好，就连长公主也是夸赞过的，你确定能赢她吗？”
“阿娘放心，我们这边也不差的。”周天涯神采飞扬，丝毫不惧。
周自衡立刻道：“阿耶立刻请几个好手来给你们当教练！这段时间你们下完课就集中起来训练！”
周天涯兴奋道：“好的，阿耶！收到，阿耶！”
徐清麦：......感觉他比女儿还要更兴奋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周自衡给周天涯和她的朋友们在靖恭坊内包了一块马球场，并且请了军中打马球最好的几位来充当她们的教练，又请了另外一些擅长打女子马球的充当她们的陪练。徐清麦忙于太医寺的事情，也没有过问进度如何，不过在临近她们马球比赛的时候，却将平阳长公主请来了观战。
只是她没想到，皇帝与皇后还有太子殿下以及几位皇子公主却也跟着过来了。
李世民笑道：“听闻有马球赛可以看，朕怎么能错过？”
他是极爱狩猎和打马球的。
于是，这场原本只是一场小型马球赛的马球场最后移到了隔壁的马球场，也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马球场举行。除了帝后之后，还有许多勋贵和朝臣来观战。
周天涯穿着马球服，头发被高高扎起来，看起来青春洋溢，英姿飒爽。
她骑在自己白色的骏马上，一只手拿着马球棍，一只手驾驭着缰绳，安抚身后的队友们：“没关系，咱们训练了那么久，正好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若是这一场能赢下来，那就更是无上的荣耀！”
其他几位年龄稍大的娘子也道：“对，不要紧张，之前训练是怎么样的，今天就还是怎么样。”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比刚开始的时候显然好多了。
随着一声锣响，两支队伍都驾着马开始入场，掀起一阵阵的沙土。
徐清麦这是第一次看自家女儿这么正式的马球赛，整场都悬着一颗心。在她看来，马球这东西显然危险性还是高了点儿，要是从马上面摔下来可就不是什么太妙的事情。好在，周天涯对她做出过保证，不会在马上做出危险动作。但即便如此，在看到女儿在马上双手悬空弯下腰去击球的时候，徐清麦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她本想闭上眼睛，但又不想错过女儿的一些精彩表现，就这样担惊受怕，纠结的看完了整场。
比赛很精彩，这些小娘子的马术与球技虽然赶不上宫里的以及军队里的水平，但也称得上一句不错。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等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几句。
最后随着徐贞的一个击球，周天涯的队伍胜利了！
“你做到了！”周天涯纵马过去，兴奋大喊道。
徐贞涨红了脸，兴奋到差点哭出来。这场马球赛一开始她根本没发挥出什么作用，差点就要沮丧了，没想到唯一的一个进球却直接奠定了整场比赛的结局。
“我做到了！我......太好了！”她语无伦次。
获胜的小娘子们拥抱在了一起。
崔十娘一方垂头丧气。
崔十娘撇了撇嘴，昂起头来：“她们的确是打得不错，愿赌服输。”
在场外围观的大人们都露出了微笑，少年人的活力和情绪总是很能感染人的。
李世民召来周天涯，他时常去周家蹭饭吃，对周天涯就像是对待小辈一样，笑容可掬道：“打得不错！天涯可想要什么赏赐？”
周天涯开心地抬起头，想也不想的道：“陛下，臣女想要在书院内成立一个科学学社，陛下可以为臣女赐字吗？”
徐清麦在一旁听了莞尔一笑，这倒是个好法子。有了陛下的赐字，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对天涯的行为和科学社的存在说三道四了。
李世民抚须道：“这个容易！”
他让身边太监奉来笔墨，大手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致真科学社”几个大字。周天涯捧着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开开心心的谢了恩。
后来，这幅李世民的赐字被刻成了金色牌匾，挂在了致真书院内，甚至一直保存到了后世，成为李世民存留下来的最重要的墨宝之一。
而致真书院的科学社，走出了多位名留青史的女性学者，她们研究科学，研究工艺，她们的姓名熠熠生辉。科学社本身也成为了华夏最古老的学社之一，并且在浩荡的历史中留下了自己深刻的印记。
接下来就只有一个李世民的番外了，很短，就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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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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