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在庐陵算得上是本地望族,家财殷实。戴月娘与戴四郎和大部分一辈子都不会出庐陵的人不同,他们经常随着长辈一起出门访友,如浔阳、豫章以及越州扬州等地也都是去过的。
他们的母亲是长安人,这次便是随她一起来外祖父母家探亲。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来长安,也是第一次与自己母亲这边的亲戚见面。不过,年轻人相处起来总是很容易的,不出两日,兄妹俩便已经和自己的表兄弟姐妹们混熟了,也了解了外祖家的更多情况。
他们的外祖父原本不过是司农寺的主簿,称不上什么高官,这样的小官在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只不过,现在司农寺掌管天下农事,做出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
那位周相公用几种高产粮食让全天下的百姓将其奉为农圣,又是阔刀大斧的进行改革,不仅推行了巡田师傅的制度,而且将全天下的农事都统一规划,哪些地方适合发展什么作物如何耕作等等都由司农寺来给出指导意见。此外,还兴办了农学院,被士人们称为是复兴了诸子百家中的农家。
这些年来,虽然也遭遇到了一些自然灾害,但大唐的粮食产量却几乎是直线上升,原本建设的几个大仓都已经不够用了。不仅仅是朝廷,民间也同样仓廪殷实,即便是农人,手里也有了些余钱。这些可都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如此一来,司农寺从一个原本只掌管朝廷屯田的边缘部门一跃成为了朝中几个热门之地,即便是一些权贵子弟出仕也挺愿意选择司农寺。
于是,戴月娘的外祖父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而且她的一位舅舅这两年新开了一家造纸坊,生意颇丰,因此这两年家中生活十分优渥,不仅在长安城外置了田庄,在城内也换了更大的新屋。
“你们看,这就是舅舅新造出来的纸。”戴月娘的二舅舅十分得意的将纸张给大家看,“运用了新工艺,没有之前那么晕墨了,但是成本却还是一样的。”
他的亲儿子打趣自己父亲:“阿耶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钱,您以前可是最为鄙薄商人。”
月娘舅舅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挺起了胸膛:“你阿耶我做的事情可是造福于无数学子,可以名留青史的大好事!周相公都亲口褒扬过的。”
造纸以及印刷,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雅事。
而且,现在商人的地位也有所上升,虽还是排在末位,但最起码限制少了许多,工与商的后代现在还可以考科举。再剥开来说,哪个大商家的背后没有世家和豪族的存在?在一些大家族中,家中不走仕途的子弟去管俗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潜规则。
戴月娘却看得很仔细,还和自己的几位表兄表姐一起拿了笔墨来试,发现的确还挺好用。虽然比不上她自己用的上好宣纸,但用来抄书却是很适合的。
“舅舅真是做下了一件大功德。”她衷心夸赞道。
月娘舅舅抚着须,谦虚了几句:“这造纸术也不是我发明出来的,倒是将作监这些年实打实地做了不少好事。”
造纸术和印刷术就如同羊毛纺织一样,在过了技术垄断期之后便传播开了。原本占有了技术的商家不得不推陈出新,让自己的工艺一直处于领先,而新涌进来的商家则抢占低端市场。
这样几年下来,大唐的造纸业和印刷业一片欣欣向荣。
据不可靠酒坊消息称,这件事还牵涉到了朝中的一次大争斗——
造纸和印刷虽然利润巨大但这根本不是核心,但当它们把书本和纸张的价格给打了下来让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也能接触到书本,事情就变得严重了起来。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就是因为世家们垄断了知识,当人才都诞生于世家,那不管是谁登基上位都得要用他们当官才行。就这样一代一代下来,世家的地位才愈发的稳固以及高贵。
如今,这件事却涉及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自然是要反对的。
更何况,陛下居然还打算普及教育以及推行科举!并且打算正儿八经地任命科举中考出来的学子,让他们拥有职权,这怎么能行?!
于是,一时之间,朝廷中腥风血雨。
支持的一方占据了大义,推行教化本来就是圣人之言,怎么,你有意见?反对的一方即便是拥有权势和威望,竟然也节节败退。再加上他们内部本来也不团结,还有人觉得自家文风历来兴盛,即便是子弟去科举也绝对是能占得优势的。因此,在十几个人被罢官,几大世家被迫迁出陇中之后,大势便已经成了。
朝廷在各州县设置了州学、县学等等公办教育体系,收费低廉。如果有考进了高级别公学的还能获得补贴,让普通百姓家里的孩子也能读书进学。虽然各种条件苛刻,但总归有了向上的途径。
这又进一步促进了整个大唐的读书风气,造纸坊和印刷坊还有书行的生意愈加的好了。
所以在月娘舅舅一咬牙拿出全部积蓄还抵押了房产开了造纸坊之后几年,他便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要我说,外甥和外甥女不如就留在长安,”月娘舅舅对自家妹妹说道,“如果要读书,长安虽不比庐陵清净,但其他各方面能获得的东西可要好多了。如今许多大儒和才子们都齐聚长安,且长安学院开了之后,学子们也愈发的多了。”
月娘外祖父也颔首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且科举开后,我猜越往后陛下便会越倚重通过科举进仕之人,此为平衡之道。”
月娘母亲笑道:“我也正是有此考虑,只是家中长辈还有顾虑,所以我才想着先带两个孩子来长安看看情况。”
“还有月娘,”月娘舅舅转向自己外甥女,越看越喜欢,“月娘不如也留在长安,若是能考进致真书院,那不管是在议亲还是自身前途,便也不用担心了。”
戴月娘的眼睛一亮。
致真书院!
虽然现在女子书院已经有了数所,但致真书院不一样,那可是在全大唐都赫赫有名的!她的名气不单单在于入读里面的许多都是贵女甚至还有公主,也不单单在于从致真书院毕业的小娘子都能找到很不错的亲事,而是这些年她们之中有好几位都成为了朝中吏员,虽然只是做了些文书工作但这也让许多出身优越的小娘子们燃起了热望。
戴月娘作为一个聪明的内心还藏着那么一点儿小野心的女孩子,自然也对致真书院充满了向往。
她的母亲有些犹豫:“致真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如今要进致真书院除非家世够硬,其他的都是要考试的,要非常非常优秀才行。
“去试试呗,外甥女如此聪颖,肯定没问题。”
戴月娘的母亲本还有些下不定决心,但住了几日后却改变了主意。
她与月娘逛了几天西市与东市,感触极深:“长安还是长安,这世上最新鲜的玩意儿,最杰出的人才都在长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还是要留在长安才好。”
她本来就是嫁出长安的,只不过现在的长安和她以往所记得的长安还是不一样的。
更广阔也更繁华,各种新鲜事物层出不穷。
比如眼镜和玻璃这些事物,庐陵虽然有,他们家里的书房用的就是玻璃窗户,那可是每每有亲朋好友来都会啧啧称赞一番的稀罕玩意儿。但在长安,就是东市的酒楼和商行里,大多数都用上了玻璃窗,明晃晃的,来往百姓根本不以为奇。还有眼镜,当时郎君为了配合适的眼镜等了最起码一年,但是在长安却是四五天时间就可以取到,非常的方便。
更别提现在夫人娘子们之间流行的那些好东西,什么香皂精油皂和花露等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东西,现在流行的是各种胭脂口脂粉底之类的东西,被称为化妆品,十分好用。还有各种新鲜颜色的布料,就像是月娘母亲就很喜欢一个十分亮丽的绿色,听闻这个颜色是长安学院的化学博士和染坊一起研制出来的。
化学,又是个新奇玩意儿。
戴月娘和自己的兄长戴四郎关注的却不是一回事。
戴月娘看到的是长安城中抛头露面的女子似乎越来越多了,而且未婚的女子也很多。她们已经不再佩戴从头遮到脚的幂篱,最多是配个短短的垂纱到肩头的帷帽,有的甚至不加任何帽饰,坦然的将自己的面容露于人前。而路人的反应也说明了他们对此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她心中感慨,相比较于自己的家乡庐陵,长安终究是开放包容许多。
月娘心细,甚至还注意到了自己脚下的路,不是沙路也不是土路,而是灰白色的路,踏上去硬硬的,十分平坦,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尘土。
她问了周围的货郎,那货郎笑道:“小娘子赶巧了,这路也是前两月才修好的,叫水泥路。听说也是长安学院和将作监一起倒腾出来的。现在整个朱雀大街都用了水泥路重新修过,再也不怕一下雨就全是泥泞了。”
以前的朱雀大街是沙土路,一下雨就十分不堪,无处下脚。泥泞严重的时候还有朝臣因此而请假不上朝,而且朝廷只能也对此默默表示理解。
现在,朝臣们请假的理由又少了一种,真是呜呼哀哉。
另外,她和戴四郎最喜欢的还是西市的书市街,一整条街竟然都是书店!而且并不是每一家都雷同的卖一些圣人言,它们的书种类十分多,可以说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色!
日更好像有点困难,但隔日更是没有问题的......要不,陪大家跨年吧,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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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安求医见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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