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的种种念头,卢文贺不得而知,但是他这些天和虞玓接触下来,对虞玓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
虞玓看起来异常淡漠,似乎对很多的东西都不在意,但是一旦他真的下定了决心,就是执拗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若撞到南墙,他也会鲜血淋漓地撞破南墙。
而不是再回头。
“同窗里都说你性格淡漠,可我看来,却恰恰相反。”卢文贺苦笑着摇头。
不甘人后,有仇必报,事必当先……这样的性情,岂能因表面的淡漠而忽视?
卢文贺话罢,没有再絮絮叨叨下去,反而是起了另外的话题,“你家中不是有一只异常凶猛的大猫吗?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一见?”
虞玓彼时正在沏茶,闻言淡淡地说道:“一直都在。”
卢文贺:?
在卢郎君茫然的视线中,虞玓给彼此都斟了茶水,然后才慢吞吞地抬手指了指卢文贺的背后。
卢文贺不知为何背后猛地一凉,然后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
卢文贺猛地对上两团绿火,惊得他的腿一哆嗦,膝盖一下子抬起撞到了桌面,反而疼得他缩起身子来,却忘记了桌面近在眼前,额头一下子就磕了上去。
虞玓有点发懵地看着卢文贺这一连串的动作,那连续两下的撞击就连他听着都觉得疼。
卢文贺哀哀叫着,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脑门苦闷地说道:“它怎么悄无声息就躲在后面了?”
虞玓不以为然,平静地说道:“猫走路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
猫天生喜欢狭窄的地盘,似乎那样会给猫极其安逸的感觉。但是对虞玓家养的这只大猫来说,那就更像是这些地盘本来就是归属于他。非但没有半分他才是入侵者的表现,反而那双幽绿的猫瞳往往盯着让人心里发慌。
卢文贺自诩还是喜欢宠物的,他家中阿娘就养着只皮毛油滑的白狗,偶尔带出去时羡煞旁人。
可当他认真看着那只喜欢潜伏幽暗的大猫时,反而有点阴恻恻的背后发凉,毕竟他可是实在听过这只大猫的战绩,无论如何都不想被那看似柔软实则坚硬的爪子抓挠。
卢文贺扭头看着虞玓:“你就任由着它胡来?”
虞玓抿唇,“家中劳烦白霜姐姐,每日都会打扫,他不会胡来弄脏。”他对月钱这些事都不太清楚,当初是比照着外面绣娘一月的工钱在给的,而白霜似是认为不能单单管着账本与库房就收这般多的工钱,就连带着虞玓院子里的清扫都给揽了下来。
卢文贺苦笑,他不是这个意思。
家中养着宠物并无大事,可虞玓家中这只看起来就不是普通凡物,总有种野性与凶残在,他是怕有朝一日虞玓镇不住了,不知这猫会惹下多大的麻烦。
虞玓确实不在意。
虽说家中除了他,旁人都是害怕大猫,但是当初亲自把猫从乱葬岗捞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只猫到底是什么脾性,既然是早就做了选择,如何能够在后来弃养他?
且虞玓不认为凶是一件坏事,这同样是保护自身的手段罢了。
“不过你还没给这猫起名字?”卢文贺随手吃了杯茶,直到现在才有闲情来关注这茶水吃着比家中的要清纯些,没有那些甜咸的混杂后,这苦后回甘的味道竟然有种让人飘飘然的舒服。
“他不愿。”虞玓老神在在地说道,“不过你可以唤他大山公子。”
卢文贺斜睨一眼他面无表情的小脸,嗤笑了声,“你就纵容着它吧。”
还公子?
他瞧着倒是蛮像大山的。
他不再纠结着这事,反而捉着虞玓泡的茶水说话,讹走了两斤茶叶后才挥挥手走了。也说不清楚卢文贺究竟是想说的话说完了,还是被背后那虎视眈眈的视线给瞪走。
等到虞玓把人亲自送出去后,他复回身慢吞吞踱步到书房里,看着那团依旧盘踞在缝隙里的阴影,忍不住偏头,清冷的嗓音透露着淡淡的困惑:“这么小的缝隙,你究竟是何挤进去的?”
巨大的猫咪慢吞吞如同流水般从那书柜与桌子的缝隙中溜出来,流畅的动作与矫健的身姿丝毫看不出困难。
懒洋洋打着哈欠的猫咪完全没有外界疯传的那般恐怖,唯独那双幽绿的猫瞳确实看来有些渗人。
可这大猫虽然不让人靠近,却也从不无辜伤人。
至少那毛贼不算是无辜。
何县令那里已经得出了结果,那毛贼并不是无缘无故盯上虞家的。
皂役近乎凶狠地从这个满是伤痕的毛贼口中扒出了两起凶杀案,这让何县令心惊的同时却也自得自己的断案能力,亏得是他明眼才没让这毛贼那么轻易出去。
近两月前发生在乱葬岗的那两具尸体就是这毛贼和他同伴犯下的案子,可惜这毛贼受伤过重,再经过了皂役的严刑拷打,连三天都没挨过去就有些莫名地死在了牢里。
这让何县令觉得晦气的同时还得费心去思考文书上的攥写。
未判刑的嫌犯死了终究麻烦些,再加上还没找到同谋,故而大腹便便的何县令还是很忧愁。
这也或许是虞家那小郎君养着的大猫下手如此狠厉的缘故。
最初他们还曾怀疑过那只盘踞在乱葬岗的巨猫,还是再三排查后才勉强消除了它的嫌疑。
或许是猫还依旧留着乱葬岗与贼人搏斗的记忆。
虞玓叹息了一声。
手指停在距离大猫半寸的距离,“你可真记仇。”
“喵呜——”
彼此彼此。
…
日子往复如此,一直都在虞玓认真学习中度过。
等到了近秋收时节,刘嫂和白霜都在备着些过冬的被褥,也是时候拿出来晒太阳了。
这日县学,经学博士在课间让大家休息。
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今年县学中有三人要赴京考试,正好平州有一车队要往长安城去,到时候他们都会跟着商队离开。按照何明府的意思,明日县学放假一日,若是有人要相送的,倒是可以便宜行事。过了明日,可莫要来请假。”
老先生绷着脸说话,可底下却是一片欢腾。
陈助教在旁边笑着,帮着经学博士维持秩序后,这才慢悠悠跟着经学博士出去了。
虞玓正在低头默读着《礼记》中的一节,这开头还没读着呢,卢文贺就着急忙慌地从外面扑进来。屋内一年长的郎君笑话他:“这又不是乳燕投林,怎的这般着急?”
往常还会跟着他们打趣的卢文贺这会却是不说话,径直捉着还在苦读书的虞小郎君就出门去了。
有年纪小的还有些好奇,欲要跟出去看,却被刚才说话的年长郎君拦住了,“卢文贺那性格,能这般着急定然是有大事,让他们去谈,莫要叨扰了。”
这说话的人名陆林,是县学内年纪最大的一位,文采渊博。他说起话来,小同窗们都是愿听的。
陆林、何光远、卢文贺等三人就是石城县此次要赴京赶考的学子。
袖手在偏屋吃茶的陈助教看着虞玓和卢文贺出去,感慨了声这两小儿的关系不错后,便听到身后老先生的话。
“听说老县丞那个侄子又来找你了?”经学博士捧着茶盏暖手,笑盈盈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陈助教苦笑着说道:“您也清楚,他入了衙门,如何能够再来读书呢?光是县衙吏员这身份他就过不去。”
这衙门中人在外面普通百姓看来确实威风,可除了衙门那些官吏外,余下的那些胥令可不是如此,一旦入了门,就不可能考科举了。
唐除工商外,还限制地方吏员,祖上犯死罪者后代,还俗僧侣,倡尤、巫家等都不能参与科举考试。
李连青想要使劲来县学读书,倒不是陈助教不许,也不是这县学中没有位置——明年有两个恰好结束了九年的学习——是朝廷律令不允许!
“这是县丞的家事,他寻你,你就一概糊弄过去便是。”经学博士这双眼看的事情多了,他和县衙中那老县丞倒是同出一脉的老狐狸,“别给自己揽事。”
陈助教摇头:“这话却是说晚了。昨日他来问,我以为他不清楚,这才给他掰碎了解释。结果他反倒是气急败坏般出了门去。可不知道是找谁来撒气。”
经学博士笑着说道:“随他去,与你何干?那老家伙倒是临到老了,家里有了个这般蠢笨的玩意儿。”
老明经说起话来却是毒,全然不在意老县丞在这石城县内多年的积累。便是何明府对着这扎根许久的胥吏,也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经学博士这般随意是有原因的,陈助教却是知道他老人家有这个能耐。
他本来就是石城县内的人,经学博士的本姓叫王,王姓是这石城县内的大户。别看他就只是这县学里一个颐养天年的老头子,可他是石城县县学的夫子,整个石城县就须得敬重他,更别说他与那琅琊王氏还有着七拐八弯的远亲。
在这世家犹有余威的当下,琅琊王氏这姓氏说出去,就与人尊贵三分。
故而老县丞与经学博士不怎么对付,但这俩老头子也便是无事的时候骂骂彼此,动真格的却是没有。
经学博士聊着看戏,说着说着,那话题又回到县学上,“王老,您以为这三人中,可有谁能够考中的?”陈助教问着。
何老先生眯着眼晒太阳,“一个都无。陆林行文拘束,何光远矜傲自持,卢文贺过于跳脱。不过若是卢文贺那小子能耐得住性格,或许两次三次后犹有机会。”这话听来何其残酷,可却是最朴素无华的道理。
陈助教苦笑:“这、这可真是……”
“心性不坚,还未行事便踌躇犹豫,怯懦不前。”经学博士嗤笑,睁眼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面上,言辞间稍显薄凉,“凭他们的心性,我还不如希冀三年后出一个虞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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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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