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石城县坊墙下偶有巡逻的武卒,深秋比夏夜难熬,那飒飒风声总带着以往不曾有的寒意。驻足的时候忍不住缩着脑袋躲在避风处,低声碎语地与同伴交流着。
轻巧的身影掠过坊墙,掩藏在树影下的庞大身躯浑然无声,在黑夜的遮挡下来去自如,硬是没有让坊墙下的巡逻者发现任何踪迹。
这只素日里在虞玓面前表现得懒洋洋的巨大猫团动作迅猛,仿佛清楚知道目的,巧妙地踩着屋檐坊墙抵达目的地。
这里是西北坊一处寻常的屋舍。
西北坊里有着石城县内唯一一处的市集,在宵禁后,没有生意来往的西北坊是最先安静的。
诡谲的黑影踩着瓦片,毫无声息走在屋檐上。
屋舍里与别处安静地方不同划拳吃酒的声音异常喧闹,还有些女子嘤咛的回应,想来便知道里面是如何糜烂的场景。
——庞大的阴影踩着的每一步,肉垫伸出爪子,在屋檐留下深深的爪痕,他警惕地潜伏在原地,敏锐的嗅觉帮助他分辨着任何一个奇怪的气息。
咔哒。
主家总算憋不住这酒水的供给,笑嘻嘻地搂着个娇娘陪同去恭房,在那狭窄阴暗的角落里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猴急的男人把娇娘抵在无人的廊下,大手抚摸着她的侧脸,说着些□□词语,就差在这里提槍就上了。
就在歌姬妖娆地缠着精瘦男人,欲要往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时候,搂着她的男人突地惨叫着瘫软了下去,沉重的身躯压倒不知缘故的歌姬,惊得她连忙从那男人的身下爬出来。
但见那主家背后一大滩血,赫然被划穿了后背。
廊下本来就昏暗,歌姬看不清袭击者,但簌簌作响的声音与男人的惨状让她吓破了胆,手脚并用地跑离这里,徒留背后男人的惨叫声越发绝望,渐渐低沉下去。
等与会宴席的人找来,男人的后背血肉模糊。
心被掏出来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尸身破烂的模样让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都背后发凉。
…
“现在如何是好?都死了两人了!”张三冷着脸说道。
他近来的糟心事可不算少。
家务混乱,理不清头绪,而说到他自个儿,现在手里头跟着的这单生意拖了少说得三月,时至今日张三却愈发觉得危险,不禁想把三月前见钱眼开的自己锤个头破血流!
倘若当时听大儿的劝说及早收手,何至于今日现在这般进退两难?!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留着满脸胡髯的中年男子,这让人看不太清人的容貌,只从他那双如同虎豹的锐利的眼神得以看出来却是个彪悍冷酷的性格,“怕什么,虽然何九死了,可许多事,不就只有我们才知道了吗?”
张三一凛,显然是没想到这胡髯男人能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
胡髯男人叫尹口郭,自称郭半边,是三月前到这石城县做生意的。因着去岁与今年夏秋时节临近几个州接连遭灾,这米粮的价格一直稳定在一斗十五文左右。尹口郭要做的是大笔买卖,要是按着市面上的价格买卖未免亏了些,因此就找上了张三米铺。
尹口郭出手大方,做事爽快,张三确定了他确有其财后,便慢慢同他合作。彼时与尹口郭合作的还有两家外地的商人。
但时日渐久,张三到底是做生意的,他谨慎地发现尹口郭有些不对。
尹口郭在这三月里,和张三买了六批货,每次都是货到给钱,从未有拖欠的时候。本应该让张三感到放心才是,可每次交货的地点却是在城北乱葬岗。
再加上郭半边手底跟前跟后的几个人都浑身匪气……做生意少有不聪明的。
有的愿意为了利益隐忍,如张三;有的却不愿意。
时至今日,张三始终不敢去问,死在乱葬岗的那个外地商人并奴仆是不是尹口郭所杀。
他只知道在那两人死亡当日,碰巧有人撞见了尸体,并且带走了那只与负责殿后的两人碰面过的大猫。
“你当初派了老丁去探探,却把自己探进去了!现在何九死了,你还只记得他死了就不会再泄密?”张三有些忍不住,前些天这屋舍里,可还死了一个!
这么算来,已是三人了!
老丁便是那偷入虞宅、继而死在牢狱里的毛贼!而何九便是今天死的那个,是剩下来的那个外地商人。
那猫身形矫健,下手极狠。似乎记住了人的模样,更清楚他们的气息味道。
当日殿后的那两人被抓破了脸,回城后一直藏着不能出门,憋得一肚子火。那几日他们常在屋舍里拿歌姬泄愤,有种他们去了定能替代老丁把那恶猫虐杀的宣泄感!
可某一天夜里,其中一人被无声无息地扼死了。
没人能察觉到那只大猫的来去!如果不是有巡逻的人看到一点黑影,便是谁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张三是爱钱,但是更要命!
更何况张三米铺和两家押粮商队联手才堪堪满足了尹口郭的需求,本来预定好明日会送去最后一批粮,现在何九死了,一旦官府知道,定会严查,这进出县城都有些困难。
尹口郭不以为然,“那只怪猫仗着夜深人静与身子轻巧,不过是只畜生,并无大碍。如果不是老丁去了一趟虞家,谁会知道那怪猫就在他家?”只不过老丁本就是按着探子培养的,拳脚功夫差了点,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了。
虽然尹口郭确实不在意手下的死亡,但他进城来才带了七个人,折损了还是有些心疼。
张三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现在何九死了,这屋舍都是我的家仆,要瞒住不是难事。但是那尸体要怎么处理?”
尹口郭乐呵呵地说道:“当然是报官。”
“报官?!”张三瞠目结舌。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胡髯满面的尹口郭捋着胡子,理所当然般看着张三,“自然应该报官。”哪怕那堆胡须都挡住了尹口郭的面容,张三还是能看到他的笑容越裂越大,“难道你有其他的主意吗?”
张三沉默。
等张三离开后,这热闹后重归落寞的屋里只剩下尹口郭的人,他大口吃着剩下的酒水,漫不经心地和坐下首的人说道:“把李甘的尸体处理干净了,别被张三知道。废物!打前头才说了要戒备,今儿他娘的还能被猫扼死,简直是蠢货!”
今夜这屋舍里死的不是一个,是两个。
“是!”
那人干脆利落地应了。
尹口郭把玩着杯盏,随口嘱咐着,“赶明儿报官后,盯着张三,等最后一批货到手后,杀了他。顺带你的手法该练练了,何九尸体的手法太糙。”说好的伪装弄得有些四不像。
“啪啪啪!”那人当即连续狠抽了自己三巴掌。
尹口郭微眯着眼,浑然不在意,反而在想着别的。虽他不放在心上,可那恶猫当真是诡异。
何九是他派人杀的,可李甘确确实实是去取酒时被扼杀。与他同去还有一人,却浑然没有发现最里头李甘的动静。
最渗人的是,包括前头那被扼死的,这两个恰恰是在乱葬岗试图杀了恶猫的人!
那猫当真如同幽冥而来,记仇又凶残。
随即尹口郭低低笑出声来,他突地想起那日在街上惊鸿一瞥的虞玓小郎君。凶猫是在他的家中……刚好又是姓虞,他倒是想看看何九的事报官后……届时,那小郎君会如何反应!
尹口郭舔舐着杯壁滑落下来的酒液,眼里满是饶有趣味。
…
何县令很头疼。
昨天夜里,西北坊死了一个人。
死状异常惨烈,哪怕是前两月在乱葬岗的那两个游商都没这么悲惨,背部看起来就像是被野兽活活撕裂般。更惨的是因为宵禁与害怕的缘故,报案的人拖延到清晨才来衙门,而那个时候案发现场的情况早就流传了整个县城。
连续数月内发生这样的案子,再加上昨天抓捕归案的陈屠户那事,何县令表示他要秃头了。
发生了这般恶劣的事件,何县令不得不把陈屠户的事暂时交给老县丞去处理,而他则是立刻决定开堂审问昨夜的案子。
百姓不懂什么叫朝廷律令,也不知道户口税收的重要,这杀人案反而会容易引起县城百姓的恐慌。倘若不及时出面,怕是流言四起。
正此时,留香楼正有一场小小的聚会。
几个关系亲近些的郎君坐着一桌,除了年纪最小的虞玓吃茶,其余皆吃着酒,算是给陆林,卢文贺,何光远践行。
西北坊出了个杀人的事早就被人所知,他们在留香楼吃茶时听到茶博士说县衙打算开堂,登时来了兴趣。卢文贺有些跃跃欲试,“难得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去瞧瞧吧。”
县衙升堂,有的会让百姓进内旁听,有的不会。如眼下这般恶劣的事件,向来是会放些人进去的,亦是为了彰显官府的威严与稳定百姓的情绪。
何光远看着卢文贺那模样,嗤笑了声,“你不怕惹了一身骚?”
卢文贺知道何光远这个人向来就是嘴巴毒了一点,黝黑俊朗的脸上笑得露出了白牙,“就说你们去不去吧?反正明天也要走了,临走前看一下也不是坏事。”
陆林这位年长郎君想了想,同意了卢文贺的说法。
何光远本就是何县令的儿子,衙门里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是秘密,升堂他也看得多了。不过他们同窗的关系还算是可以,既然连陆林都这么说,何光远就索性起身带着他们去。
大家都同意,那虞玓也没有拒绝。
他本来内敛淡漠。
待他们出现在县衙前时,衙门已经大约放进去五十个人,可皂役看何光远来了,原本要关的大门往外推了推,把他连带后面的那一串同窗都给放了进去。
虞玓看着那皂役的动作若有所思。
堂下挤挤挨挨站着数十人,大堂左右站着两排严肃的皂役,手中举着的长棍看来颇有些吓人。
虞玓站在人群中,又感觉到了那种窥探的视线。他微蹙眉,没有肆意抬头去看。
有人在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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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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