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鲤很快否认:“我没有!”
他的反应有些反常,夏景听了没反驳他,只是手从门把上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
江子鲤看着他在床边蹲下身,伸手捡起一个什么,然后一撑胳膊站在自己面前。
少年肩背微弓,已经抽条拔节的身体遮住大半落在他身上的光,满怀的清香流泻而下,擦过坐着的人的鼻尖,沉默地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江子鲤意识到这是家里的沐浴露味道,青柠,明明是夏景天生过敏的食物,却意外的和这人很搭。
他闻了一下就不敢再闻,下意识屏住呼吸。
夏景垂下眸,嗓音落在江子鲤隆隆作响的耳朵里有些模糊:“这个是你掉的么?”
短短一句话在江子鲤耳中转了好几圈,直品的没什么滋味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啊,什么?”
他低头看去,见夏景一手撑在他身侧的床沿,一手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瓶盖。
瓶盖尖上还反着幽幽的微光,这是手机壳背后的支架装饰,应该是刚才手机摔下去的时候磕掉的,因为滚到了缝隙里,所以他才没当时就发现。
江子鲤不自在地看了片刻,就抬手去拿:“哦,好像是我的,不小心掉地上了。”
不料夏景突然手指半弯,虚虚握住了那个瓶盖,得寸进尺和他提条件:“先把这个喝了。”
他收回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不大的塑料袋,从里面拆出个褐色的小瓶,塞给江子鲤。
藿香正气口服液。
登时,什么旖旎什么青柠通通都被这小瓶子里散发出的恶毒气体驱散了。江子鲤顿时清醒过来,蹭着床单后撤几步:“我不喝!”
事情的经过还要从周一得知家长会消息开始说起,那天他心情不好,教室温度又高,一群大小伙子闷在密闭空间里,就闷出了好些个中暑的。
江子鲤身体本来就不算特别好,也被热的有点头晕,想吐。
但他想着忍忍就好了,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夏景一句话没说直接就把他拎到了医院,开了大大小小一堆的药。
其他江子鲤还能忍受,但藿香正气水味道真的太冲,喝了更想吐了,他坚决拒绝!
夏景皱了下眉,不容拒绝地掀开瓶口递过去:“不怕难受了?”
江子鲤嘴硬:“我好了!我完全好了!”
“你今天上午才说过头疼,”夏景握住他捣乱的爪子,哑着声音威胁,“不喝的话,那个瓶盖不还你了。”
冰棍学坏了!
“我可以说不要了吗?”
“不行。”
江子鲤曲着腿身体力行地抗拒着,但架不住人家夏景占领高地,根本反抗不了,只能任人鱼肉。
木质床板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响,江子鲤被迫灌下半瓶,喘了口气:“等一下!我缓一缓,缓一缓总行了吧。”
他被苦的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活活遭受了什么酷刑,一副坚决与“不良势力”夏景抵抗到死的决绝模样。
夏景差点笑出声来,又怕刺激到他该不肯好好喝药了,硬是忍住。
江子鲤把那点微不足道的苦含在嗓子里吞了,直到苦味渐渐散开,才闭着眼说:“我好了,接着来吧!”
他拿着瓶子仰头闷了,呛人的味道一口气涌进胃里,江子鲤差点又喷出来。
出于想在某人面前维持最后一点脸面的想法,他忍了又忍,才勉强咽下去。
只是他能控制住嘴,却没控制住脚,小腿因为药的冲劲突然抽麻,不知道往哪胡乱蹬了一下。
这一蹬,膝盖似乎擦过了某处,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江子鲤愣了一瞬,抬起眼,却见夏景猛地握住了他的脚腕,接着飞快偏开头。
他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想要辩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一会,夏景松开他,两个人飞快地坐直了,一时无话,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难言的尴尬和沉默。
江子鲤坐正了,口服液瓶子还在手里捏着,一眼一眼瞅着旁边的人。
身上每处被夏景触碰过的地方似乎也点起了数把小小的火,烧的他又有点热,还有点晕。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打闹的时候碰出一点反应其实不算稀奇,男生本就容易蹭出火来,被看见,顶多笑话两句,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出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却是遮遮掩掩地藏起来,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就不太正常了。
过了好一会,江子鲤才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打着哈哈开玩笑:“没想到你也会……那个呀。”
夏景没回应,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似乎在沉默地反省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出神。
安静的气氛总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纠缠在这一方角落里,带着灼热、挣扎和暧昧。
片刻后,夏景突然站起身,从书桌上抽出自己的错题集,然后转身和江子鲤对视了一眼。
江子鲤想说什么,他却率先开口:“我先出去了。”
然后,不等另一个人回应,他把手里已经捂热的瓶盖放下,就打开门走了出去,行走间的脚步声像刻意拖长的音符,一下一下合着江子鲤心跳的节拍。
只要江子鲤在这边住,通常都是夏景在客厅睡沙发,本是早已约定俗成的习惯,此刻却像对什么逃避似的。
江子鲤蜷了下脚趾,发了会呆,过了一会,突然蹦下床,趿着拖鞋走到桌边,把瓶盖收进手里,
瓶盖边缘的不规整形状扎着他的指尖,像是一种在爆发边缘的最后提醒。江子鲤目光清明了一些,然后爬上床,猛地掀起被子把自己拢了进去。
好像只要藏起来,就能遮掩一些不能明说的反应一样。
他没伸手去碰,放任温度渐渐升腾起来,又一点点降下。男生面红耳赤地把自己包裹进了在这季节有些厚重的被窝里,热出一身的汗。
在鼓噪的心跳声中,他合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是被自己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呛醒的。
被子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角,他睡觉不太老实,应该是自己半夜热了自己踢的。抬眼看去,没关紧的窗户往屋里呼呼吹风,他手脚冰凉,额头却是烫的。
他摸了摸身上其他地方有点热的皮肤,终于意识到,小病不能拖,一拖成大病,他彻底中招了。
江子鲤抽出纸巾,重重擦着鼻子,心里“靠”了一声。
拖着没力气的身体,他硬是撑了一整天,藿香正气口服液都不管用了,头晕到能把眼前三维看成二维。到了晚上,症状更加严重了,人几乎是半懵的。
可他半点没表现出来。平时江小少爷有点小病小痛就能闹腾的所有人鸡犬不宁,今天却分外安静,像是别着一股气不肯让谁发现一样,除了眼皮总是半垂着有点厌之外,行动间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
因此一天下来,几乎没人能发现他的异常。
直到晚上,林尹来了。
江子鲤抓着书包,本来想和夏景说一声,一回头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俩今天几乎零交流,江子鲤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座位都不知道。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抓住一个人问:“诶,你知道夏景去哪了?”
那个人想了想:“刚刚好像看见他出去了,应该是被老师叫走了吧。”
“噢,好吧,谢谢。”
“没事。”
手机上叫的车已经快到了,江子鲤收拾整齐靠在桌边,犹豫了一下,打开微信编辑消息。
鱼里:今晚我要早走,不和你回家了。
谁知还没发出去,在他之前,夏景就像在手机上长了眼睛似的,先发了两条过来。
夏:你是不是发烧了?
夏:我去买药。
江子鲤愣愣地看着屏幕,反应过来时,编辑好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对方回复的很快。
夏:嗯,那好,注意安全。
夏: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记得早点休息。
鱼里:嗯。
相比起以往,他们好像角色对调一样,夏景变成了那个啰嗦又话多的人,江子鲤反而没打几个字。
他坐上出租车,忍着头晕给林尹打电话,又和倩倩说了一声,等心里惦记的事都办完了,才靠在车后座缓一阵一阵泛起的恶心。
他和林尹在饭店里碰头吃了一顿饭,聊了些学习情况、在北城一个人生活怎么样之类,江子鲤没什么精神,力气都用在吃饭上,嘴被占住说的也就少了。
一回到家,林尹就接到一通电话,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往阳台上走去。
江子鲤一看就知道,是江羽那边打来的电话。
他身上难受,自己渐渐受不住了,本来想找她说,但看见妈妈匆匆离开的身影,没说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囫囵吞了。
因为没意思。
“嗯,嗯,好,麻烦您照顾了,我会尽快回去的。”林尹的声音依稀传过阳台门飘进来,江子鲤听了几句,就戴上耳机,手动阻断了外界一切打扰。
一把游戏打完,林尹才捏着眉心出来。
江子鲤鼻塞,自己接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吹着喝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复又垂下去:“你几号的机票走?”
林尹也给自己接了杯水,闻言,叹了口气:“开完家长会就走,江羽那边不能缺人照顾。”
江子鲤吹气的动作顿了一秒,声音有些闷:“嗯。”
空气一下安静,林尹脸上露出歉意,沉默片刻,开口道:“小鲤,对不起,妈妈真的精力有限。”
江子鲤感觉自己的头更沉了,连带要把脖子扯断似的,这让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烦躁:“没事,你不需要总和我道歉。”
林尹怔怔地看着他,和江子鲤五分像的眉目间似有隐痛。
多子家庭的关注度分配不均几乎是必然的,谁也说不清究竟怎样才能让两个孩子都感到自己是被重视的一方。江羽获得了陪伴,江子鲤获得了用不完的零花钱和父母一再的让步,谁多谁少,是没办法分明白的。
江子鲤突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放下水杯站起身来:“我回房间了。”
“诶,”林尹下意识叫住他,见到儿子不耐烦的脸,又放下手,只很轻地说,“妈妈很想你。”
江子鲤冷硬的心一动。
难过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一般兜头罩住了他。江子鲤突然有点喘不过气,一句话没回,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他背靠着门,眼睛发热,一眨,流下泪来。
此时,手机亮起,江子鲤垂下眼睛,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一点,看见了来电显示里的“夏景”两个字。
电话自动挂断,接着,又锲而不舍地打进来。
江子鲤打了个喷嚏,摁着纸巾,手指一动按下通话键。
电话里传来那人的声音,第一句话就是:“烧退了么?我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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