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已然放出，但面对年代如此久远、线索几乎湮灭的案子，调查难度远超想象。
这个时代科技手段本就有限，可用的刑侦方法少得可怜。加之上一任荷县县令的不作为，许多关键证据根本未曾妥善保存，如今几乎只剩下苏大人凭记忆和零星资料重新编纂的卷宗可供参考。
夜已深沉，二人婉拒了苏大人为她们安排客栈的好意，只在衙门仓库里临时搭了两张床铺住下。苏大人也不再多强求，只是特意将书房留给她们使用，方便查阅资料。
今夜窗外风声呼啸，犹如鬼魅呜咽，不断从门窗缝隙中钻入，惊得烛火摇曳不定。戴鸣金取来玻璃灯罩将烛台围住，那跳动不安的火苗才终于稳定下来。
“小猪，别咬了，你嘴唇都要没一块好皮了。”戴鸣金转过身，盯着林英亥下意识不断啃咬的下唇，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林英亥这才回过神，将一直无意识放在唇边的手拿开。借着灯火一看，指尖竟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戴鸣金提起水壶往帕子上淋了些水，轻轻握住林英亥的手腕，仔细替她擦净手上的血渍，又掏出一盒润肤香膏：“来，抹上。别再撕咬嘴唇了。”
“唔。”林英亥乖乖接过，依言涂抹，“习惯了，一专注聚神起来就忍不住。”
戴鸣金侧身坐上书桌边缘，看着林英亥在铺开的纸上写写画画：“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英亥感到疲惫时，总想用食物填满胃袋，好似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空虚感。她往嘴里塞了一口带来的干粮，含糊道：“分析现有线索，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规律。”
000在她脑中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不许这么暴饮暴食。三餐不规律容易得胆结石。】
林英亥不以为意：【长了就用内力震碎。】
000有些生气了：【胆结石卡在胆管里，有你好受的！】
戴鸣金点点头，拿起一本卷宗问道：“查案我不太懂，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正好！”林英亥拍掉手上的饼屑，脸上露出些许喜色，“你帮我统计一下所有与‘银蜂’相关的案子发生地，无论是官府正式立案的，还是民间有所传闻的，都尽量搜集起来。”
戴鸣金皱了皱眉，有些顾虑：“我自然愿意帮你，但这些信息该从何处获取？传闻我倒是听过一些，可也不敢说全，而且哪些是官府正式记录在案的，却难以分辨。”
“去问苏大人要明细。”林英亥指着桌上那摞卷宗解释道，“当年朝廷曾下令彻查，苏大人这里应该保留了相关记录。这些卷宗只涉及江南地区的案子，其他地区的就拜托你了。”
“好，交给我。”戴鸣金郑重应下。
——
调查证据严重缺失的陈年旧案，最是耗费心神。
林英亥头痛欲裂，却仍强迫自己将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资料，与苏大人重新梳理过的卷宗一一比对、分析。
她的指尖在泛黄纸页的字迹上缓缓移动，凝神思索片刻后，重新蘸墨，首先以时间为轴线，将案件重新排列：
泰初前二年，二月十四，死者秦瑜，年二十三，尸身于花田中发现。有□□痕迹，指甲缝内留有皮肉组织，根据伤痕推断反抗剧烈，死因为窒息。不排除罪犯先将受害人致死再施暴的可能。蜜罐留于会阴处，为粗瓦罐，蜜质黄而稀……
泰初前二年，四月四，清明死者文露，年十八，尸身被祭祖村民发现于荒山溪水中。有□□痕迹，颅骨有骨折凹陷，除此之外，身上咬痕、指印等伤痕明显，但无其他明显反抗痕迹，推测受害人遭殴打后失去意识。蜜罐为陶制，塞于口中，蜜为碎小蜜块，蜡质偏多，粘有虫壳、枯叶等杂质……
泰初前二年，五月五，死者面容难以辨认，根据村民报案及尸身衣物判断为刘存，年三十二。尸身发现于湖中，四肢及胸腹前后有勒痕，面容经红伞验骨法推测面部曾遭掌掴，胸乳及□□被切割。蜜罐绑于足上，罐体为粗瓷，因长时间浸泡水中，蜜浆几乎消融殆尽……
……
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在遭受罪犯残忍践踏后，只余下这冰冷而简短的数行记载。
林英亥强忍着不适，慢慢梳理着，精神已有些恍惚，握笔的手因突然的肌肉抽搐，使得字迹歪歪扭扭。
终于整理到最后一个案子。
泰初元年，七月初八，乞巧日后。死者卢雅婷，尸体发现于郊外农田，头颅被斩断，置于尸体胸前，面容遭毁难以辨认，颅骨碎裂凹陷，四肢尽数骨折，耳、鼻、口及□□内均被插入竹签、木棍等异物，身体有多处烧伤，胸乳缺损……蜜罐被置于剖开的腹腔内，质地……
写到这里，林英亥的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墨汁顺着吸饱了墨，下水极快的的狼毫笔尖滴下，在纸上晕开一团污迹，也未能立刻唤回她的神智。良久，她才取过一张废纸，默默拭去墨渍，继续艰难地书写下去。
质地黄而稀……
十五条人命。
十五条人命啊。
仅仅是在荷县地区。
脏腑因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揪痛到近乎麻木，眼神是，神智也是。
林英亥僵坐在那里，仿佛只是在发呆，却突然开始呼吸急促，她猛地抓过桌下的痰盂，抱着它吐得昏天黑地，直到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五花与重播被这动静惊醒，慌忙跳下脚踏，围在她腿侧不安地蹭着。
“小猪？！”戴鸣金正好抱着一叠刚整理好的资料回来，见她如此模样，急忙将东西放下，快步走到林英亥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说话！是不是河豚中毒了？可我怎么没事？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别……”林英亥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伸手拉住戴鸣金的衣袖，“没中毒……只是晚上吃的东西太凉，刺激到了……我没事……”
戴鸣金的目光在摊满卷宗的桌上一扫，心下已然明了，没有拆穿她，只是倒了碗温水递到她嘴边：“先漱漱口。我去厨房让人给你煮碗热粥。”
“不用了，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本来这两天在船上就没休息好，若是病倒了，耽误正事，岂不是因小失大？”
000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还得留着体力和精力破案。】
“……好吧。”
——
勉强喝了小半碗温粥，胃里总算舒服了些。林英亥翻看着戴鸣金整理出来的各地案件名录，忽然灵光一闪：【000，帮我调出魏国的全境地图！】
000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应道：【好。】随即，一幅详尽的魏国疆域图便清晰地呈现在林英亥的识海之中。
林英亥提笔蘸墨，在纸上大致勾勒出主要的行政区划轮廓：【000，将我接下来念到的地点坐标，在地图上标记出来。】
000：【明白。】
【八乡，扛辜，蔡畦，黄康……】
林英亥对照着识海中地图的坐标，将这些案发地点依次在纸上标出，并用炭笔尝试连接，试图勾勒出罪犯可能的活动路线。
“是了……不对，这样不对。”林英亥盯着地图，忽然恍然大悟。她立刻翻找戴鸣金刚带回来的那些关于其他地区的卷宗记录。虽然大多只有寥寥数语，但关键并非细节，而是时间！
“银蜂不止一人！或者说，在荷县作案的这个，可能不是最初的那个‘银蜂’！”
她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语气斩钉截铁，“荷县的‘银蜂’与其他地方的并非同一个！这很可能是一个模仿犯！又或者……‘银蜂’本身就是一个犯罪团伙！”
戴鸣金也立刻凑过来，仔细看着地图上标记的路线。林英亥在每个地点旁用炭笔清晰标注案发时间，然后严格按时间顺序将它们连接起来。
“泰初前二年，旧京，苏杭，朔州……泰初元年，燕地，漠地……同年，越州，柑州，泉州……”
戴鸣金跟着林英亥的标注低声念着，眼神越来越亮，“根据传闻与官府立案记录，虽然不是全部，可这部分分散各地的案子，在时间和空间上，似乎真的能连成一条大致的流窜路线……”
“没错，我怀疑这条路线就是最初那个‘银蜂’的活动轨迹。”林英亥指着那些按时间连起来的点，“时间和地点的跨度，大致能对得上。”
戴鸣金也想到了关键点：“可荷县发生的这一系列案子，在时间与路径上似乎与这条流窜路线并不完全冲突……”
“关键在于作案手法的差异。”
林英亥目光锐利，“荷县死者的尸身大多有遭受额外殴打、凌虐的痕迹，而其他地区暂时找到的记录里，并没有突出强调这一点——当然，这不排除是资料太过简略所致。必须立刻确认！”
她当机立断，“找苏大人！现在正是需要他动用关系网的时候了！太远的地方我们鞭长莫及，等不急将资料调来。但邻近几个曾发生类似案件的州县，务必请苏大人联络信得过辖区的官员，将更详细的卷宗副本调过来！我们必须对比细节，才能找到突破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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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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