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话音刚落,旁边的陈松已是一脸不耐烦,甚至带着恨意,用一种吊儿郎当又咬牙切齿的语气插嘴道:“她哪还有什么坟?!那种人……鬼知道她现在烂在哪个乱葬岗,说不定早就被野狗拖去啃了——”
“住口!” 陈大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儿子刻薄的言语。
他并未立刻斥责陈松,而是双目一眨不眨,紧紧盯住苏大人,仿佛要从中确认什么,声音干涩而紧绷:“差爷的意思是说……杀害……杀害内人的凶手……直到现在……还没抓到?是……这个意思吗?”
他双瞳中隐隐有血丝浮现,直勾勾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苏大人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清晰地回答:“……是。真凶至今逍遥法外。”
陈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那衙门当年办事不力,冤枉了好人,现在又要来挖坟掘墓,是不是该给点封口费啊?”
陈松却像没看到父亲的异样,反而嗤笑一声,盘腿坐回椅子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与贪婪。
“不过,重查旧案就免了吧!我可不关心那女人是被谁sha的,也不在乎她怎么死的!我反倒是恨极了她!恨她死得那么不光彩!让我蒙羞至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失控般吼道:“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死就死了!为什么要是那种死法?!为什么要连累家里!连累我?!”
陈松怒吼着,口涎随着激烈的言语喷溅,眼球上布满红蚯蚓般的血丝,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暴跳的青筋一同鼓胀。
“所有人!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在偷偷高兴!都在嘲弄!都在觉得恶心!好像……好像看我就像看一条恶心的鼻涕虫!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可怜虫!”
“笑话!我不是!我不是!!不许这么看我!都是因为那个贱人!我过得这么难,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
他语无伦次,状若癫狂。
苏大人眉头紧锁,看向陈松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林英亥更是气得肺都要炸开,热血上涌。
然而,就在愤怒达到顶点的刹那,她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那怒火汹涌澎湃,她却仿佛与世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并非完全源自她自身。
她愤怒,又不是她的愤怒。
这种突如其来的疏离,让她一时怔住,竟忘了反应。
“好不容易这么多年过去,没人再提起家里出过个X(某些字用消音代替)子娘……呃!”
陈松恶毒的咒骂戛然而止,化作一声短促的闷哼。
林英亥猛地回神,定睛看去——竟是陈大!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扑了过去,一只粗糙有力、青筋暴起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陈松的喉咙!
陈大全身的肌肉都因极度用力而绷紧僵硬,坚硬比岩石。他的手掌又如老树盘根,又像是锻造精良的铁钳,毫不留情地断绝了陈松呼吸的气流。
任凭陈松如何疯狂拍打、挣扎踢踹,那手掌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
与这决绝而凶狠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大脸上纵横肆意的泪水。
浑浊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砸在他乱糟糟的胡髯上。他双眼通红,眼神里充满了困兽般的绝望、悲哀,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
000在林英亥脑中焦急万分:【小猪!快拦住他!陈松再畜生,也不能让陈大真掐死他!不能让陈大为此背上杀子的罪名,毁了自己啊!】
陈大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在自己手中脸色由红转紫,瞳孔开始涣散,竟喃喃自语起来,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不是……你不是晚娘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你不该叫小松……不,你不是小松……晚娘的小松……不是这样的……不是……”
“……” 听到陈大这番如同心魂破碎般的低语,林英亥心中那阵奇异的虚无感再次涌起,夹杂着更混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原本下意识抚上腰间刀柄的手,快步上前,五指精准地扣住了陈大手臂上的几处关节与穴位,内力微发,沉声道:“陈叔!松手!”
陈大如同失去牵线的木偶,脖颈僵硬、咔咔作响地转向林英亥。
他空洞失焦的瞳孔对上林英亥坚稳目光。
林英亥手上力道分毫不让,声音却放得低沉缓和:“陈叔,放手吧。为了这么个……东西,不值得搭上您自己。您若真杀了他,以后九泉之下,见了陈婶,您该如何向她交代?”
“交代……晚娘……”
林英亥的话语好似一下触动了陈大心底最深处那根弦。
他浑身一震,眼中死寂的疯狂渐渐褪去,被巨大的悲恸取代。
颓然间,扼住陈松喉咙的手终于松开了力道,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般,踉跄着向后倒去,以肘掩面,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臂弯里逸出,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而陈松一获得自由,立刻捂着脖子滚到一边,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脸色紫涨,进气多出气少,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林英亥眉头紧皱,上前快速查看了一下陈松的脖颈,手指在他喉骨处轻轻按压探查,随即沉声道:“喉骨碎了,即便能救回来,以后……怕是也说不了话了。”
陈松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他不顾剧痛和窒息感,连滚爬带跪行至苏大人面前,指着自己碎裂的喉咙,双手拼命合十作揖,涕泪横流,眼中满是乞求。
苏大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丝毫不为所动。
陈松从苏大人眼中读懂了那份刺骨的拒绝,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没救了,绝望瞬间化为巨浪般的怨恨袭来。
他猛地扭身,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扑向仍瘫倒在地、沉浸在悲痛中的陈大,拳脚并用地想要殴打自己的父亲!
林英亥眼神一冷,不等他碰到陈大,迅疾抬腿,一脚踹在陈松的胸腹之间!
这一脚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要命,又足以让重伤的陈松彻底失去行动能力。陈松闷哼一声,身体如同破布袋般飞起,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下来,彻底晕死过去。
雅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陈大压抑的抽泣声。
半晌,陈大才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就那样跪坐在地上,整了整身上沾满尘土和泪渍的粗布衣衫,努力挺直了腰背,目光重新看向苏大人和林英亥,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杀害内人的凶手……真的……能找到吗?”
“……” 保证的话,两人都说不出口。
面对如此惨痛的过往和渺茫的希望,任何轻易的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大人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陈大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郑重道:
“老夫不敢妄言一定能找到。但,我们必定竭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为死者寻一个真相,给冤者求一个清白,这是衙门应尽之责,也是……对你们这些逝者家属的一点告慰。”
陈大闻言,苦笑着缓缓摇头,浸满了苦涩与了悟:
“不,不必如此说……有哪个官老爷,会轻易承认自己衙门从前办错了案、冤枉了人?无论当初是因何缘故草草结案,今日,县衙里的苏大人愿意顶着压力,重翻前人旧案,已是我陈大……是晚娘她……莫大的幸事。”
他眼中泛起泪光,却不再激动,反而有种看透世情的漠然:
“我不在乎那个顶罪的鱼贩是不是真的冤枉,天下死多少人,死了谁,说实话,跟我陈大没什么干系。”
“我这人没什么大出息,心里头,就只装得下自己的家人而已。或许……晚娘遭难,就是老天爷对我这种自私冷血之人的报应吧。可老天呐……为何不报应得更彻底些?把这些苦,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该多好……”
听着他这番近乎自毁的言语,苏大人和林英亥相顾无言,心中沉甸甸的,任何劝慰都显得徒劳。
陈大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地,对着苏大人,缓缓,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陈大请差爷……开棺验尸。无论结果如何,给小人……也给晚娘……一个明白。”
“内人的尸骨……埋在城外荒山的南坡,为保全她的清净,没有立碑,只在一块大青石下面做了记号。若有需要,小人可向工头告假,带几位前去……”
不知为何,这一次,林英亥没有出手阻止陈大的叩首大礼。
或许在她心中,陈大这一跪,跪的不是她,也不是苏大人,或许是神佛,又或许是那份迟来了十年、沉痛而卑微的祈求,是对亲人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自己的执念。
“不必。” 林英亥开口,声音清晰,“待到需要动土之时,我们会提前来寻您,一同前去。”
苏大人也点点头,指了指林英亥:“一切勘察事宜,皆听这位林姑娘安排。她是我特地从楚州请来的仵作,精于此道。届时,我会另派得力衙役随行,你们配合她便是。”
陈大再次深深伏地:“多谢……多谢二位大人——”
自始至终,再无人分给墙角昏死的陈松一丝一毫的余光。
晋江给我发催更通知了,我才发现这周有榜单,妈呀,差点被关小黑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第 8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