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营地中间燃起了篝火。宫人们正围着篝火摆放矮桌软垫,预备一会儿贵人们欢宴所用。
崔明月快步穿过宫人们,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帐篷。不同于贵人们的帐篷,这个帐篷不大,只容得下一几一床。看着几案旁低头逗弄小蛇的小女郎,崔明月颤声招呼道:“温媪。”
小女郎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小蛇似乎认出了崔明月,嘶嘶地吐着信子。
“哦,原来是明月女郎啊?请坐。” 黑洞洞的眼眶,少女的身子,嘶哑的嗓音古怪地集合在温媪一人身上,饶是崔明月不是第一次见她了,还是被吓得毛骨悚然。要不是王后有令,她实在是不想来见这个蛊婆。
等了半晌,不见崔明月说话,温媪又低下头继续逗弄小蛇,“女郎来此,就是为了看老婆子么?”
“不不,”崔明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说道:“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我来此是奉了王后之命,请温媪帮忙除掉阿涂。”
“哦?这次娘娘准备出什么价儿呢?” 温媪说着话,还不忘轻柔地抚摸着小蛇的头。后者似乎很满意她的爱抚,眼睛死死地盯着崔明月,嘴里却在慢悠悠地吐着信子。
崔明月从袖内掏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盒上好的珍珠。“这个是定金,只要温媪此次能除掉那贱婢,娘娘另有黄金千两相赠!”
几乎是她打开木盒的同时,那条小蛇就笔直地朝着她爬了过来,沿着她的腿直接爬到了她手捧着的木盒之中。崔明月感受到小蛇冰凉的身体滑过手腕,心中尖叫连连,本能地想扔了手里的木盒。
可是,她不敢!她知道一旦自己惹恼了温媪,那她的下场恐怕比绿幺还要惨。她痛苦地闭着眼睛,等待小蛇从自己身上挪开。
幸好,小蛇检查完珍珠后,也没多停留,快速地又回到了温媪手中,它歪着头冲着温媪嘶嘶了两声。
温媪:“把盒子放下吧。”
崔明月大喜,她知道温媪这是答应了。她快速地把盒子放在几上,然后就逃一般的离开了。
小蛇嘶嘶地对着温媪吐着信子。
温媪摇摇头,对着小蛇说道:“别急,现在还不是吃她的时候。”
随着篝火晚宴开始,贵人们都从各自的帐篷走了出来围坐在篝火旁。美酒佳肴摆满了几案,贵人们衣衫华贵,仪态优雅地互相攀谈着。
因为冬狩本来就是为了笼络各世家而办,所以离晋王今日异常地随和,不仅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意,还亲自给他右侧的蕊姬倒了杯热酒。
蕊姬惶惑不安地双手接过酒,同时还小心地看了王后一眼,生怕王上对自己的宠爱惹得她不高兴。
看到她如此小心翼翼,离晋王暗自咬了咬牙,身为国君却连宠爱个女人都让她如此担惊受怕,真是......可恶!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左侧仪态优雅的王后。刚娶向氏女的时候,他还觉得她确实堪当王后之位。现在却觉得她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王后倒是对蕊姬的小动作和王上的厌恶一无所知,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涂身上,隔着篝火,阿涂都能感受到她满眼的杀意。
阿涂晚上特意换了一身素锦深衣,细细地银质流苏自她如云墨发间垂下,衬得人愈发出尘。一贯温和的眼睛此时虽然依旧带着笑,但那笑却是倨傲轻蔑的。她虽然坐在下面,姿态却高高在上,看着王后就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或者跳梁小丑。
向氏阿瑶无论是身为世家贵女还是王后,从来都是被人仰视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看她,她被气得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任由长长的指甲深入手掌之中。
崔明月见状在王后耳边轻声安抚道:“娘娘,温媪已经答应了,那贱婢蹦跶不了几日了。”
王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神色才稍微缓了缓,“嗯,你办得很好。”
顾惜也正看着阿涂,见她如此嚣张地挑衅,不禁宠溺地笑了笑,“这丫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死人不偿命!”
隔着篝火,风林沅望着对面的顾惜,只觉得心里有头小鹿在四处乱撞。
离晋王到底年纪大了,酒醺刚过半便带着蕊姬回了王帐。他一走,本来就不算拘谨的大家更为自得了,年轻的郎君们三五成群的聚到一处喝酒比剑去了,女郎们也都聚到一处,聊起了最近的趣闻。
想到明日还要围猎,阿涂也准备回账内养精蓄锐。谁知刚一起身,一个婢女便走了过来。朝着她行了一礼,婢女温声道:“女郎,我家主人有请。”
阿涂疑惑道:“你家主人是?”
婢女:“端阳郡主。”
阿涂抬头看去,只见王帐左侧的营帐前面,端阳郡主正静静地望着这边。叹了口气,阿涂冲着碧桃说道:“我过去一趟,你与阿姐说先不必等我了。”
碧桃:“是。”
端阳郡主看着缓步走来的女郎,心中颇为复杂。
曾经世人都说风林隐与向氏阿瑶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是知子莫如母,作为旁观者端阳郡主看得清楚,她的儿子对阿瑶更多的是青梅竹马的年少情谊,而非爱慕。向氏阿瑶那等出色的女郎,他都不见心动,她还以为是儿子性情冷淡。
直到阿涂出现后,风林隐跟她诉说他心中的欣喜爱慕,她才知道原来儿子不是不知爱,而是之前没遇到那个人。
后来在曲江畔她故意结识这女郎,见她性情洒脱自在更是心生好感。所以后来儿子说要娶她时,让她这个母亲吃醋之余更多的是欣慰。作为母亲,比起家族前程,她更愿意儿子能选一个真心爱慕之人相伴。
端阳郡主曾想过无论阿涂是何出身,这个儿媳她都认了,为此她甚至已经嘱咐管家准备起了聘礼。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是何出身都好,偏偏是那失踪多年的姜氏嫡女!那日风林隐痛苦地弹了一晚上古琴,她这个作为母亲的心也被刀割了一晚。
现在对于阿涂,端阳郡主虽然能理解,但是多少也是有些怨怼的。没办法,做母亲的心情就是如此!
阿涂行了一礼,“郡主”。
端阳郡主回过神来,指着对面位置,温声道:“姜家主,请坐。”
阿涂依言坐下,开口问道:“不知郡主找我所谓何事。”
端阳郡主对着伺候的婢女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与姜家主说。”
婢女应了是便离开了。
看着阿涂,端阳郡主有些恍惚地说道,“之前见你,我竟然没发现,你长得如此像姜氏前家主。”
阿涂:“郡主认识我父?”
端阳郡主笑道:“偏偏浊世独一安,我们这辈人中,怕是没人不识得姜氏大郎君吧。”
见阿涂迟疑着没接话,端阳郡主继续说道:“我若说我与你父母相熟,你必定不信吧?”
阿涂摇头说道:“我虽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隐约也还记得,幼时父母闲聊时会提起郡主,言谈之间很是熟稔。”
听到姜安夫妇也曾在家中提起她,端阳郡主脸上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听闻你姜氏对付向氏的手段颇为狠厉,但是对风林氏虽然也有动作,却一直没伤及禁锢。是否也是因为你心中的疑问?”
阿涂点头,“是,所以今日来见郡主,也是想让郡主帮忙解惑。若我的记忆不错,我父亲与风林老族长似乎......” 她顿住了,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端阳郡主接话道:“亦敌亦友吧?”
阿涂:“是。”
端阳郡主:“有些事太久远恐怕大家都忘记了,其实你父亲和我夫君是同窗。你父亲高洁雅正,我夫君憨厚正直,他们曾?同窗共砚,视彼此为莫逆。”
阿涂:“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端阳郡主:“别急,先听我说完。你是不是听说他们政见相左,每次见面都吵得不可开交?”
阿涂点头。
端阳郡主:“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我那夫君正直有余圆滑不足。每次与你父亲争吵后,他又都会后悔.......可是他啊,是个嘴笨的,他想道歉又不好意思,拧巴得很。所以,每次都是我替他去你家打圆场。”
阿涂也想起来了,小时候家中竟然有人来访,每次母亲都会笑着打趣,“郡主要来了,阿涂快藏起来,小心她看上你,把你带回家给做儿媳妇。”
小阿涂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儿媳妇,可是一想到那个姨母会带走自己,她便心里怕怕的。后来更是只要听到郡主来了,她便主动躲起来,任凭母亲怎么找,她也不出来。
原来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差点儿与风林隐有了交集么?他们还真是......缘分匪浅!
想到这些细节,阿涂更加迷惑了,直言问道:“如果他们真如郡主说得这般好,那日风林老家主下令屠杀之后,可曾愧疚?”
端阳郡主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怨恨风林氏,但是你可曾想过这一切当真如你所见么?”
阿涂:“还请郡主明示!”
端阳郡主:“我没有切实证据,可是有次我夫君醉酒,曾说有狐死得冤枉。我以对他的了解,既然他不信有狐谋反,又怎么可能对同窗下狠手?”
阿涂:“有狐一族灭后,离晋王大肆封赏风林氏,风林氏从此成为中原第一世家......”
“王上是我表兄,别的不说,他我还是了解的.....”端阳郡主苦笑说道,“所有世家在他眼中,都一样令他厌恶!”
见阿涂不解,她又解释道:“自古王权与世家利益相悖,不过是面上和睦罢了。如果他当真信赖风林世家,也不会把我嫁过来了。”
阿涂:“您是说离晋王才是真正想灭了有狐一族的人?” 怀璧其罪,关于这点,她其实并不怀疑。
端阳郡主:“还有一点,我夫君虽憨厚却不是那等蠢笨之人。这世上少了一个强大的世家,那对风林氏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阿涂缓缓说道:“庞然大物,杀而不死,可蚕食之!”
待阿涂离开了,风林沅才走了进来,“大伯母,姜家主听进去了么?”
端阳郡主:“她虽然不是全然相信,但是自会去确认清楚。”
风林沅:“那样便好,不然堂兄太可怜了。”
端阳郡主:“哼,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会如此出头呢。”
风林沅一把搂住端阳郡主的脖子,“大伯母对堂兄真好,也疼疼阿沅呗?”
端阳郡主:“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风林沅笑眯眯地说道:“阿沅想请大伯母帮忙求一门亲。”
端阳郡主笑了,“呦,谁家的郎君这么有福气,被我们阿沅看上了?”
风林沅笑意更胜,“大司命,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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