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视链最明显的两个阶段,初中生看不起小学生,高中生不屑于初中生玩在一起,喻枫根本不相信边月有那个闲心跑去初中部交朋友,甚至都不是他们班的!
边月根本没打算掩饰,喻枫一问,她就坦然承认了。
“他们给我钱。”
直白到连喻枫想为她找借口的机会都不给。手里是边月送的礼物,喻枫还没来得及拆开看,砸到地上,嘲讽道:“钱你收了,人你也带到了,可以回去了。”
“反正你本来就不想来,不是吗?”
边月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捡起被扔掉的礼物。
“对不起,别为这种事生气,玩的开心。”
然后走出了别墅。
二十五岁的喻枫在一个喝了酒的夜里想起十四岁生日发生的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除了加倍生气,也觉得十四岁的他过于冲动了。
应该打开看一眼礼物是什么再扔,因为那是边月第一次送他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喻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不管是十六岁的边月还是二十七岁的边月,喻枫永远不会是是她的第一顺位,十六岁的边月可以为了钱带人来参加他的生日会,二十七岁的边月自然也可以随便就把他打发了。
这么想,心里好像好受了许多,喻枫自嘲地笑了笑。
火塘里的火还在热烈的燃烧,喻枫刚才坐过的地方只有几个空酒瓶,边月把它们规整的放在角落,边月第一次来春花家的时候也喝了一点酒,喝完的玻璃酒瓶阿远不让她扔,说是能卖钱,一角钱一个……现在不知道废品收购站还没有这个业务,边月还是把酒瓶放好了。
屋里的温度很高,又喝了些酒,全身上下从血液到头发丝都懒洋洋的不想动。虽然开了一个酒吧,但她酒量并不好,也不喜欢喝酒,阿远头一次听说的时候很惊奇,问她为什么,边月笑着说人家不会打球也能当篮球教练,自己不会喝酒开个酒吧也不算什么奇人轶事吧?
就是普通的闲聊,话题很快就被岔开,如果阿远当时非要追问,边月大概会说想做点不一样的事。这个答案不比上一个好,甚至还有种莫名的悬浮感,但的确是边月最真实想法。
在腰背处垫了一个坐垫,靠坐在墙前,边月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喻枫终于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碗,放在边月身边,然后一言不发坐回窗前。
边月低头看了看,一碗冒着热气的小葱豆芽醒酒汤,但她分明没有喝多少酒,需要这汤的人好像也不是她。
偏头看喻枫:“不生气了?”
喻枫并不理她,看样子分明还在气头上,边月弯唇笑起来,因为胃不舒服而蹙起的眉头也放松了许多,又想作弄他。
“你还在生气的话我就不喝了,万一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不喝就不喝!难受死你!”
边月失笑:“你怎么知道我难受?和姐姐生气,还偷看姐姐吗?”
边月平日里的眼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就算她注视着你,也让人感觉遥远的永远不能达到她的眼底。此间边月喝了酒,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散漫的笑意,微微泛红的眼尾缱绻而勾人。
“你!”喻枫的脸瞬间红的像熟透的石榴,噌的一下站起来否认,“我才没看你!”
话音刚落就又朝那边看了一眼,偏就是这一眼,视线再也移不开。
她嘴角噙着笑,半垂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低头时发丝顺势垂到碗边,边月还没有动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帮她撩起发丝。
“谢谢。”
汤是才出锅的,很烫,边月只能小口小口的喝,喝不到几口,别在耳后的发丝又悄悄探出来,如此两三次,喻枫索性不别了,一直轻轻抓着边月的头发,边月以为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再加在气头上,就更没有什么耐心可言,但一直到边月喝完最后一口,喻枫的手才放下。
一碗热汤下去胃里好受了不少,味道也比她想像的好很多。喻枫从她手里接过碗出去了,再回来时指尖泛红,水珠顺着手背下滑。
边月知道他性子好,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边说好话,边在暗中捏他的脸,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让他长歪了去。
好叫人讨厌。
移开按在胃上的手,边月直起身子,眼里的散漫像一片云,疏的飘走了,她问:“为什么突然改变注意?”
就在边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喻枫开口了。
“我想试试看,”喻枫的手放的里火堆太近,手心一阵阵刺痛,但他没有移开,出神地看着烧得通红的黑炭,“等我去到雪山脚下,看见漫山遍野的花,她会不会好起来。”
后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火塘里的火一点点熄灭,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融入木炭烧成的灰烬里。外面刮了一阵风,也许又下了一场雪,只是雪花太小太小,像那些轻飘飘的愿望,落在长满青苔的瓦片上,失去了踪迹。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于黎明之际听见几声鸡叫,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白烟,新的一天,没人知道昨天夜里下过雪。
俩大学生没有车,只能蹭村民去县城送菜的车,天没亮就在门口等着村里的大叔来叫他们。将要走时菲兹穿着棉睡衣、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出来,抱住女生不撒手。
认识不超过一个星期,加上昨晚酒后互诉衷肠,似乎已经足够她们结下一生的友谊。又是约以后再见,又是说舍不得,又是抹眼泪……最后扒在门框上,挥着小手绢目送他们走出巷口,
边月抱着手在旁边啧啧赞叹:“至于吗?”
“是你的话当然不至于。”喻枫的话里怨气满满。
话音刚落,就见菲兹转身擦干眼泪,吸了吸鼻涕道:“冷死了,我要回去睡回笼觉。”
“……”
中午的时候,徒步旅行的男生也背着双肩包出来告别,他似乎不太喜欢交际,但又很喜欢热闹,边月经常看见他沉默的坐在一隅,满眼温柔的看着吵闹的几人。
边月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了个地名,众人惊叹他居然要一步一步走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笑了笑,视线穿过门框看着远处的山。
“也没什么,就只是一直走而已。”
一连走了三个人,客栈倏尔冷清,春花阿妈仍安静地在窗前缝一双鞋垫,钢针穿过布料拉出一条很长的细线,像这恼人的冬日,漫长而又漫长。
那一天过的很快,一切都在眨眼间转瞬即逝,太阳愈往西沉,小瓶儿的心也跟着它愈发坠下去。她放了一池子的水,或许是要洗些什么东西,但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水是直接从山里引来的,比别处的凉,但她毫无知觉,仍由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水里搅动。春花只以为她要开学了心情不好,说了两句之后就没有管她。
喻枫作为唯二知情的人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边月抓住。
“干嘛?上去当救世主吗?”
嘲讽意味拉满,喻枫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道:“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上去和她说什么呢?”边月叹了口气,“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做好自己就够了?努力变优秀离开她们?”
喻枫不说话了。
“你以为这些她没有想过吗?她肯定想过一千万次,但是该难受还是难受。”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边月道:“当然有办法,你刚才想说的就是办法。”
水池里忽然溅起一串水花,多数溅到衣服上、地上,有一滴正好落在小瓶儿的眼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流过下颌,最后狠狠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边月看着她,仿佛看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自己。
喻枫以为她又在耍他,正要发作,听见她很平静声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拯救自己。”
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感觉,只要扛过这次,只要不在乎他们,只要再努力一点,人生就会彻底改变,每个夜晚都这么告诉自己,但最后还是陷入无尽的报复幻想,仍由自己沉浸在糟糕情绪里,就此消沉。
有时候也会想,我的人生到底是因为遇见这件事才如此失败,还是因为我本该失败。
若干年后再回头去看,被故意扔掉的笔,取外号,背后说坏话,当面指桑骂槐……的确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当时自己却好像承受了来自整个世界的重压。
边月从没有和人倾诉过这些事,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冒犯了别人。如果要与人倾诉,势必要从头到尾全盘托出,听她倾诉的那个人会不会偷偷的想,果然如此,她性格这么古怪,被人孤立也不奇怪。
于是那些怨恨只能日复一日的积攒在心里,即使被区别对待的细节已经忘记,即使连那些人的名字也记不清了,即使自己也明白自己这样太小气,甚至能称为恶毒……可那些怨恨从未有一天减少过,在夜深人静想起她们,每一次都会亲切的祝福她们死去。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报复方式。
农村多半没有餐厅一说,一间厨房就囊括了所有。春花阿妈在吃饭的时候用方言交代了小瓶儿几句,然后春花出声附和,那晚的饭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土灶下的火早已熄灭,冷风从门外灌进来,燃尽的黑色柴火刺骨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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