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的烤红薯由内而外散发着甜香,外皮边缘处闪着蜜一样的光泽。边月举着红薯,眉眼弯弯,笑意宴宴,火光像给她蒙上一层轻纱,轻柔的,模糊的,像一缕云,明知道抓不住,仍忍不住去触碰。
手上一重,两个人皆愣住。不知道是被香气扑鼻的烤红薯蛊惑,还是被边月的笑容晃了神,喻枫就着边月的手咬了下去。
香甜软糯,理智顷刻回笼,慌乱之下从边月手中抢过红薯,耳尖烫的惊人,嘴还硬:“我自己会吃!”
边月失笑,我也没想喂你啊,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三两口吃完,边月又把剩下半个递过去。
“谢谢。”
然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觉得太丢脸,悄悄侧过身去。快一米九的个子,边月觉得他快缩到地缝里去了,叹了口气,怎傻成这样?逗一晚上,一个红薯就哄好了,狗狗也没这么好骗的。
那晚月色格外清亮,关了灯,熄了火,月光照得室内犹如白昼,中间隔着四五米距离,边月看见靠窗那边鼓起的被子,没有半点动静,边月知道他没睡。
“喻枫。”
那边穿窸窣的响动。
“你今晚打游戏好厉害。”
噌的一下从矮榻上弹起,逆着光,边月几乎能想象到喻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好面子地强压笑意,很容易使人将他与金毛联系起来,好像只要主人视线一松动,他就立马扑过来蹭主人衣角。
边月没养过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酒吧隔壁咖啡店的老板倒是养了一条萨摩,多数时间关在门口的笼子里,因为它实在太喜欢扑人。
去窜门的时候被扑过好几次,一身狗毛,随便抖动两下,连空气里都在飘着毛,边月每次被扑完都眉头紧皱,但看着它摇摆的尾巴和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它高兴就好。
她觉得那只狗喜欢她,虽然她没喂它吃过零食,也没带它出去玩过,甚至还因为走路不专心差点踩到它,但她每次去,萨摩都显得格外兴奋,尾巴晃得像螺旋桨。
偶有一天对咖啡店老板说起此事,老板笑她自作多情,狗狗天生热情,对谁都摇头摆尾。边月不信,恰好此时来了一位穿洛丽塔裙的女生,趴在边月脚边的萨摩立刻倾身扑上去,女生没站稳,裙子带动旁边的花瓶,噼里啪啦乱成一片。
咖啡店老板不停赔礼道歉,抽空还训斥萨摩两句,萨摩一个劲儿往女孩裙子上蹭,只想贴贴,女孩哭笑不得。
狗狗总是这样,永远阳光,永远灿烂,永远热情,没什么特别的。
昨晚背红薯去厨房的时候发现厨房的灯坏了,今早才起床喻枫就跑去小卖部买了一个灯泡回来换,换好后就在厨房帮春花阿妈生火,两人语言不通,但看上去聊天毫无障碍。菲兹和周然还没起床,小乔一个人拿着本过时的旅游手册在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打算走了吗?”
小乔抬头对边月腼腆的笑了笑,其实早就该走了,如果他们的表演没有被取消的话,叹了口气,眼里既有无奈,又有对未来的担忧。
“去找个工作应该比现在轻松很多。”
他们仨全身上下最值钱应该就是那辆不知道几手的白色面包车,就停在村口,车身有几处凹陷,发动需要很长时间,动起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没出发之前把旅程勾勒的太美好,似乎只要有几个朋友、有一辆加满油的车就能欢声笑语一路向南,结果大把的钱投了进去,自制的专辑一张也卖不出去,想像中的鲜花、喝彩、红酒香槟什么也没出现,有的只是吃不完的泡面和一次次的被拒之门外。
边月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能成功的万里挑一,但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那一个,最后惨淡收场,落下个大把年纪还不务正业的罪名。
小乔眼神很温柔的往里面望了望,唇角轻扬,“那他们怎么办呢?”
菲兹家庭条件是三个人里最好的,实在撑不下去也只是一通电话的事,周然在和他们组乐队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积蓄,虽然没听说过他家里的情况,但如果乐队不成,再干回从前的事业应该问题不大。只有小乔,他什么也没有。
他的笑容很浅,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很安静的,让人想起溪谷里无意溅起的水珠,落在纤长的杂草上,晶莹剔透。
边月问他借了笔,在旅游手册的扉页上写下一串地址,告诉他可以去那里试试,小乔愣了几秒,然后受宠若惊地说谢谢。
后来又聊了几句,说的什么朋友,梦想,人生,未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边月喜欢和“小朋友”聊这些东西,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太理想、太单纯的发言内心闪过嘲弄的声音,但大体上这样的聊天令人感到愉悦的,有一种超脱现实美好,令人不自主地开始期待明天。
“你们在聊什么?”
远山的雾还没有散开,二人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聊天,手臂因为靠近说话而贴在一起,似乎进行了一场足够放松的谈话,脸上的表情虽不热烈但也足够闲适。
喻枫眯了眯眼,笑意不大真切。
“没什么。”边月坐直身体,两人的距离分开了些,喻枫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像有一根小刺扎进肉里,痛感可以忽略不计,存在感却过于强烈。
性格使然,喻枫几乎不会与人深入交谈,他自认为自己能搞定一切,没什么需要别人开解或帮忙的,与边月更是,别说两人说不到三句就要吵闹,就算真有机会让他敞开心扉,喻枫也说不出口。面对边月总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谢谢你边月姐,如果我们去颐江一定去找你。”
小乔再次道谢离开,喻枫走过去,正好挡在边月正对面:“他谢你干嘛?为什么他们去颐江要找你?”
明明我都没有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喻枫再一次察觉到他与边月的陌生,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边月,九年前他不明白边月一家人为什么杳无音讯的离开,九年后他也不知道边月过的好不好,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一个人……
“你——”
才吐出一个字,边月伸手扒拉他,“往旁边站,别挡着我看风景。”
酝酿好的情绪瞬间破功,想说什么忘了个干净,大声道:“他就不挡着你看风景?就我挡!”
怒气冲冲的离开,脚步、背影十分有气势,给边月瞧傻眼了。
小乔又没站她前面,当然不挡了……
但喻枫脑子突然短路也不是一两次了,况且他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边月没放在心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吃早饭一叫,喻枫又什么事没有似的出现在了饭桌上。他这几日吃的不多,但看跟子又应该是吃的很多的样子,春花阿妈老担心他吃不饱,是以总给他夹菜。
有一盘腌肉,边月吃之前以为它会像想象中一样油香油香的,不知道是盐没放够还是生虫了,总之就是没腌好,吃起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像在不通风的阁楼里放了好几百年。
边月就着饭强压下恶心把那一块肉吃完,从此敬而远之,喻枫却没有这么幸运。
村里人大多好客,给客人夹菜断没有夹素菜的道理,春花阿妈一筷子四五块肉,嗖的一下就放在喻枫碗里,喻枫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春花阿妈又给了他一筷子。
边月在旁边很明显的看见喻枫眼里的惊恐与绝望,笑的格外灿烂,喻枫没忍住踩她一脚。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多吃点。”
春花阿妈说话喻枫向来是一知半解纯靠猜的,实在听不懂就报以微笑,今天这句出奇的全听懂了,“走?”
嘴里鼓鼓囊囊,还有没来及咽下的米饭,疑惑看向边月。
边月气定神闲咽下口中的食物,一字一句跟春花阿妈解释:“春花阿妈,明天是我要走了,他走不走还不知道呢。”
“你们不一起走?”春花惊讶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度,春花和她阿妈一样,理所当然认为他俩会一起走。
“一起。”“不一起。”
两个声音一起出来,饭桌上除边月外的人都愣住,尤其是喻枫,他以为他们那晚都谈妥了,虽然的确没从边月口中听到确切的答复,但没当场拒绝不就是同意了吗?
“我说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
“我不是和你说过理由了吗?”
边月看着他,眼神平静无破,好像在劝喻枫别傻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劝别人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劝被网暴的人别太在乎别人说什么,劝抑郁的人不要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多出去走走,劝人早睡,劝人减肥不要太极端……劝人时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可放在自己身上又一条都做不到。
人总要信着点什么。
喻枫相信了边月的这句话,可边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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