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边月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以被忽视,一直被拒绝,随时被抛弃。
九年前分别的那一个月里喻枫没见过边月几次,兴许是为了缓解女儿考前压力,边月的父母在高考前两个星期向喻枫的父母请假,他们说要带女儿去散散心,一家人从喻枫家搬了出去。
边月背着一个大书包,手上还提着两个旅行包站在门口等父亲把车开过来,有几只小虫绕着门口暖黄的灯光飞来飞去,喻枫百无聊赖的陪着她等。
一脚把路上的小石子踢进灌木丛里,笑她就去半个月居然带那么多东西,边月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喻枫悻悻闭了嘴,顺着边月的视线看向远处。
路上每间隔几十米就有一盏路灯,只照亮脚下那一团,其他地方被夜色吞没,暗暗亮亮,空无一人。她约是等不及了,迈出大门去向更遥远处张望。
好像就是这两个月的事,边月越来越不爱搭理他了。以往在喻枫故意对她“犯贱”的时候,边月都会三两句话气得喻枫满脸涨红,现在则只是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其余时间只当喻枫是空气,任凭他如何找存在感,边月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
喻枫在暗处烦躁地咬了咬嘴唇,逐渐靠近的车灯照亮眼前的路,寂寥的夜晚传来人类世界的声音,喻枫看见一只野猫飞快从车前穿过,一头撞入灌木中。
她就是这几天要考试了压力太大,等她回来就好了。
喻枫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在边月杳无音讯的日子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变得更焦虑、更烦躁。他翻开练习册随便找了一道数学拍过去,说自己不会做。消息自然石沉大海,喻枫从下午等到凌晨,各种推销广告与发小群里不停的消息提醒络绎不绝,没有一条是他想看到的。
有心想去找她,问遍所有人却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里,喻枫想到离开那晚边月的神情,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晚上,外出回来的喻枫发现边月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气喘吁吁的站在房间门口。
衣柜前摊开一个24寸的行李箱,衣物整齐的叠放在行李箱内,衣柜空空荡荡,边月坐在落地窗边的吊椅上。吊椅是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很老旧的样式,像一个鸟笼,晃动的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披着瀑布般的黑发,卷翘的睫毛在眼皮下落下一层阴影,眼神无悲无喜,令喻枫想到困囿于笼中的飞鸟。
他不喜欢这个无端冒出的想像,故意幸灾乐祸地问边月是不是没考好,怎么露出这种表情。边月没说话,望向喻枫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困惑。
喻枫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经常生气,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跳起八丈高和边月吵一架;但又好像不太会生气,她为了钱带不相干的人去他的生日宴,一起去吃饭因为不想等位转身就走,看见了消息却故意不回……无论边月做出多过分的事,过了两天喻枫又像没事人一样凑到她身边插科打诨,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真正生气。
就是这样才格外令人讨厌,会让边月觉得自己特别卑劣。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俩的早餐是边月的妈妈起来帮他们做的,上初中之后,两个人越起越早,边月心疼她妈,便主动揽下做早餐的工作。
两个多月前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冷战了一个多星期,只记得应该边月的错。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喻枫只拿她当空气。边月没什么不满的,是她有错在先,只尽量减少在喻枫视线内出现。
二人几乎只能在早餐时间见一面,也仅仅只是见一面,仅限于边月端早餐上桌的两分钟,有时候喻枫下楼慢一些,甚至连见一面都见不到。
因为喻枫有车接车送,自然可以走的慢些,边月要赶公交地铁,只能在路上吃早餐。
四月末的一天,喻枫提前五分钟走进餐厅,却一直不见边月的身影,快到出门的时间边月才顶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从房间出来。
“抱歉,今早吃牛奶面包可以吗?我起晚了。”
边月生理期肚子疼了一晚,凌晨四点昏昏睡去,睁眼就知道大事不妙,强忍着不适快速梳洗,本以为喻枫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餐厅里等着她。边月只是愣了几秒,就迅速想到了解决办法,她边说边打开冰箱,已经能想像到喻枫抓到机会会如何挖苦她。
出乎意料,喻枫皱着眉接过她手中的牛奶面包,没有说一句话。
边月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有些复杂的情绪,也许是庆幸了,也许失落,或许还有愧疚……没空仔细判别,她正在盘算着是花钱打车,还是迟到被骂一顿更划算。
因为太过纠结,走出大门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办。被骂一顿是小事,但她讨厌随之而来的后续事件,比如要编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比如班级因为她迟到扣分错失流动红旗,比如班主任一怒之下罚她写检讨……想想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花钱打车固然快,如果路上堵车了呢?不仅花了钱还迟到了,更是得不偿失。
“喂,”边月回头,看见喻枫放下车窗,在车里叫她,“上车。”
边月犹豫了一会儿。
喻枫不耐烦道:“快点儿,别耽误我上学。”
那是边月第一次和喻枫一起上学,大约是带着一点缓和关系、讨好的意味,喻枫一催,她就想也不想的上车了。
流言蜚语之所以是流言蜚语就是因为它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无关的联想,就能在口口相传中淹死真相,她和喻枫从同一辆车里下来这件事,不需要过多的添油加醋,已经足够成为谣言的模板。
一开始没有当回事,偶尔听见同学小声议论,或是她一进门教室就突然安静下来,边月都觉得无所谓,因为这些不会影响她。
但谣言并没有随着她的冷处理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她会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作业本,互相批改的随堂小测经常被算少分数,坐在她周围的同学用各种理由去找老师申请调换座位,男生当面说下流的笑话……最令边月难以接受的是她的成绩在模考中下滑了。
她没少受过孤立,以为自己这次也不会被影响,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父母不想给她过多的压力,没有说一句重话,可是母亲满脸愁容,父亲抽了近一整包香烟。边月忽然感觉头顶上灯光刺眼得厉害,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的昏天黑地。
如果不是喻枫一定要她上车……边月偶尔想把错全推到喻枫头上。
高考结束回来的那晚,喻枫一直在她房间里东拉西扯,好似要把这几个月没对边月说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前一秒还在问边月去了哪里放松,喘口气功夫,打量了一下边月,转而问她怎么瘦了那么多,又说某某某给他推荐了好几家餐厅,这几天去好好补补……
他的眼睛永远敞亮,任何阴霾落在他身上都像一片渺小的雪花,还没寻到踪迹就已经消失,像被灼伤一般,边月忽然垂下眼眸。
“题解开了吗?”
喻枫愣了一下,“什么?”
“不是说有道题不会做吗?”
“……”
人都回来了,谁还管题啊?但喻枫也是要面子的,挺胸道:“哦,那个啊,早就会了。”
“是吗?那现在在这儿再做一遍。”边月重新看向他。
“?”
那是一道压轴题,以喻枫当时的水平无论如何也是不需要考虑应该怎么做的,但那天晚上,边月不知道抽什么疯,花了好几个小时,讲到喻枫几乎能把每一个步骤用了哪些知识点背出来。
凌晨三点多,喻枫扔开笔,爬倒在书桌上,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他唉声叹气地问边月有必要吗,边月只是笑了笑。
没有必要,但这好像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赶紧回去睡吧,喻枫立刻直起身子瞪她,有心想斥责她惨无人道的行为,但不知为何对上她的视线一句也说不出来,哼了一声站起来就走。
关门的时候看见边月仍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窗外一片浓黑,好像有雾在她周围,房间里灯光暗淡,喻枫打了个哈欠,心想明天找人帮她把灯换了。
轻轻关上门。
后来喻枫才知道,原来行李箱里的东西不是要拿出来的,而是才放进去的。因为是可以随便抛弃的东西,所以连一个体面的告别都不需要。
提议被一口答应,菲兹高兴的不得了,兴奋地计划今晚要喝多少,要吃什么,正在征求旁人的意见,忽然听到一句不和谐的声音。
“我想早睡。”话是对菲兹说的,喻枫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菲兹问。
喻枫不答,执拗地看着边月,半响,边月把没吃完的半碗面轻轻放在桌子上,并不看他:“没关系,我们换个地方喝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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