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孩子气。”边月突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听不出来嘲讽,一天天说话跟斗鸡似的也累,喻枫就懒得反驳。
“跟你爸妈打过电话了?”
喻枫点点头,边月又问:“你爸怎么说?”
“让我玩够了就回去。”
“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已经出院了。”
边月还想再问,喻枫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爸妈的事?怎么不见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边月踢了他一脚。两人这会儿子已经走到村中心,一块空地,中间有一颗巨大的树,根茎盘根错节,夏天的时候老人们就聚在树下聊天。现在天气凉,没事的老人都聚到空地左侧的小卖部烤火去了。
喻枫见了小卖部便要进去,边月问他做什么,说给小瓶儿买零食。饭桌上就是随口一说,打这么久的岔已经忘了,就他还记得。
“你要买回去春花指定骂你。”
喻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挑着贵的叫得出名字的买了一大包,临付钱时边月又拿了一袋五毛钱的辣条,喻枫想叫她放回去,边月已经撕开塞了一根在嘴里。
“少吃垃圾食品。”
“辣条也不吃?你知道这一路上——”
“闭嘴!!”喻枫受不了一点,“真的,算我求你,闭嘴吧。”
回去的时候春花不见踪影,小瓶儿小小一团,在放农具的棚子里找东西,喻枫叫她,把一包零食递过去,小瓶儿怯生生不敢接,边月塞给她:“拿着吧,这哥每天不花点钱心里不舒坦,反正你姐又不在。”
“谢谢哥哥。”
高高兴兴地抱着零食跑进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边月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放牛顺便挖点冬笋回来吃。
前院的牛圈里养了一头水牛,前几日都是她哥去放,她哥去学校了,这工作就落在她头上,但也放不了多久,过几日她也要开学了。
闲着也是闲着,边月说要跟着她一块儿去转转,不必多说,喻枫自然也跟着。
水牛上了年纪,走的缓慢,脖子上巨大的铜铃一晃一晃的,在逼仄幽静的巷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从街头到街尾,余韵悠长。
边月出门前回去拿了个单反相机,也挂在脖子上,还没走出村子就累了,递给喻枫,喻枫不耐烦的接过去:“刚才就不让你带出来,偏要带。”
小瓶儿通常在后山的一片草地上放牛,夏季多雨,草地上会形成一个一个的水洼,野草野花得了水的滋养,冒了劲儿长。现在不比夏天,花儿看不见,蝴蝶也没有,只有杂草一茬儿接一茬儿,也还好,不必担心踩进水坑。
她要进林子去挖笋,边月和喻枫就在草地上帮她看着牛,临走时挠了挠水牛的脸,水牛蹭过去,满眼眷恋。
田啊、树啊、山啊、村子啊,都是寻常景色,边月拿着相机拍,拍草上的虫,仰头拍树上的鸟,又拍吃草的牛,远处的山,天边的云。
拍累了坐回喻枫旁边,一张一张看,寻常景色,拍出来就更寻常了。出发前才买的相机,已经失了兴致,扔到喻枫手里。
喻枫也翻看,知道她业余但也没想竟业余成这样,没重点也就算,虚焦的也不少,好笑:“我说,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嘲笑我的审美啊?”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审美了?
边月刚想反驳,忽然涌上来一段回忆。
嘲笑审美这事儿要追溯到喻枫上初三那年,喻枫刚成为名牌球鞋的发烧友,限量的不限量的一口气买了十几双。他那时候审美比较跳脱,喜欢颜色和形状怪异的球鞋,越怪越喜欢,还觉得穿出去倍有面子。
他在卧室里拆鞋盒,边月就坐在椅子上看他,喻枫满意极了,每拆一双就要兴致勃勃问边月怎么样。
“丑。”
“很丑。”
“如果上一双还能勉强称之为丑,这一双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词了。”
喜欢的东西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次数多了喻枫也烦,忍不住问候边月:“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啊,我就是惊叹于你的审美,”踢开离得最近鞋盒,继续说,“冒昧的问一下,你以前算过命吗?关于前世今生什么的?”
喻枫不解,又听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你上辈子是只鹦鹉。”
没什么好继续交流的,打开门把她推出去,关上门的前一秒看见她妈打扮的像个调色盘从房间里走出来,半秒后听见边月夸赞的声音:“好看,特别好看。”
“会不会太艳了?”孙念禾担心的问。
“没有,春天就应该这么穿,今天送来的时尚杂志就有一个什么“春日繁花”主题,您比模特搭的还好看。”
……
“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着,可见你不仅审美差,还小心眼儿。”
喻枫懒得和她一般计较,拿着相机随手一拍,放到边月面前得瑟:“怎么样?”
他许多年没碰过相机,但同样的寻常的景色在他定格的画面里多了一些影影绰绰的情绪,一只站在荒芜草地上的水牛,消瘦的身躯,苍凉、孤寂的背景。
边月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说:“你学过,肯定是要比我拍的好些。”
在喻枫家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两人趴在窗前写暑假作业,准确点说是边月在写,喻枫在开小差。开学就升初二,边月不是聪明的小孩,大城市的生源是她以前的学校不能比的,想要保持年级第一就只能在休息的时候多下点功夫。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窗外的蝉鸣有气无力,连同燥热的空气一起让人提不起劲。喻枫年纪小坐不住,没有发出大的声音,但小动作不断,窸窸窣窣不容忽视。
“我要出去玩。”
边月头也不抬:“等我写完这一页。”
喻枫的父母都不在家,边月她妈要趁着日头足把别墅里的被子搬出去晒,边月的任务是看好孩子。快十二岁的人了,在自家花园里玩大抵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多少是要金贵些,边月的母亲交代她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喻枫。
安静了两分钟,“还有几页?”
“快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让我等很久。”喻枫撅着嘴表示不满,“我自己出去玩。”
思路被扰的乱七八糟,索性放下笔,正视他:“你想去玩什么?”
“荡秋千?”
“早上荡过了。”
“我去玩遥控飞机。”
“你先去吃池塘里把它捞起来。”
“那我要去找李知宴。”
“你前天刚和他打过架,而且他出国去了。”
“何川总在家吧?他说他哥送他了一只伯恩山,我要去看。”
边月拿起笔干净利索地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狗头,推给喻枫:“喏,看吧。”
喻枫长这么大没被这么敷衍过,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后来想清楚了,是应该生气的,但边月已经低下头开始做题,他错过了最佳发作时机,只能生会儿闷气。
边月又不理他,好像他不存在,他不懂,写作业是有趣的事吗?为什么每次边月和他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作业?
他就非常、尤其、特别讨厌写作业。
趴了会儿,又看见边月画的狗头,很挑剔的拿起来 ,“画的真丑。”
边月也不生气,继续做题,“那你画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安静了好一会儿,边月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了,忽然听见一阵撕纸声。喻枫把自己滑过的草稿纸撕下来,见边月看过去,还煞有其是的把撕下来纸揉成团,塞进自己包里:“画的再好看有什么用,反正都不如照片。我以后要去学摄影,肯定比你的好!”
“行,你开心就好。”
她只是敷衍应了一句,小少爷听风就是雨,今天说要学摄影,明天就要当赛车手,后天还说要上月球呢。边月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后来他真吵着让父母买专业相机给他,边月还嘲笑他差生文具多。
但他不仅拥有了一个专门摆放摄影器材的房间,还有了一个专业的摄影老师。
边月微不足道的嘲笑又变成了羡慕。
她以为喻枫是三分钟热度,但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摄影成为喻枫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不喜欢拍人,所以在没有重逢的日子里,边月偶尔想起喻枫,她以为他会如他所说,成为一个风光摄影师。
但喻枫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家族企业。
不是可惜,是沮丧,沮丧的命运,原以为喻枫会如愿以偿,没想到也是如此,如此的令人沮丧。
大堆的白云遮住惨白的阳光,老牛晃晃脑袋,一路丁零当啷,蒲公英长出嫩茎,车前草一簇又一簇。小瓶儿背着箩筐自山林中而来,身上染了林中的湿气,布鞋上沾了泥土,她看见老牛缓慢的去迎她,欢快的奔向老牛,箩筐里的笋掉了一个,又忙回头去捡。
不自觉地按下快门,咔嚓一声,一人一牛,一箩筐冬笋,还有一个寻常地午后。那时泥土里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树上悄悄长出嫩叶在微风的吹拂下颤抖,一颗石子滚入溪流……喻枫怀念的看着手上的相机,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逝,像被风蚀过的废墟,在时间里化作尘埃。
边月忽然问他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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