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楼闻言大惊失色,惊愕道:
“你给我下的是千丝引?!”
“小点声!”沈羡亭一手作“嘘”状,另一手惊慌地盖住了辛晚楼的双唇。
辛晚楼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咬他一口。
“嘶!”沈羡亭抽回手,夜色下看不清自己手指上的咬痕,可那疼痛却清清楚楚刻在手上。
“辛晚楼……你咬我?”
“抱歉!”辛晚楼慌忙道,“下意识就……”
“罢了。”沈羡亭无奈地甩甩手,极其体贴地给自己吹了吹。
“……”
辛晚楼无语凝噎地盯着那人满脸心疼地揉着自己一点口子都没有的手心,一时有些尴尬,又问:
“你是怎么找来的?”
“问浮翠,”沈羡亭抬起头,“她给了我‘火余宫’三字,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来火余宫旧址碰运气。谁知这里真的在大火后重建了一个火余宫。”
“我在此处蹲了一天一夜,才探清楚你到底在哪儿。”
“这么顺利?”
“哪有,”沈羡亭苦笑一声,并未多说,转身翻上窗台,“行了……解药已经送到,我便走了。”
他一手勾住头顶窗檐,正要原路返回,忽而觉得腰间一股大力一拽,登时又被拖回了屋里。
他垂着双腿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着地上的辛晚楼。
她正拽着他的腰带。
“为什么不带我走?”
沈羡亭一怔。
“因为我以为你不愿意跟我走。”
窗外一轮圆月泛出寂寂幽光,恰好被他的身影挡住。辛晚楼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在月光下泛光的发丝。
沈羡亭苦笑一下,转眼又换上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纨绔样,笑道:
“载雪居可不比火余宫——”
“复火派也不是火余宫。”辛晚楼一句打断。
窗外有什么不知名的林鸟尖锐地鸣叫一声,引得沈羡亭往窗外望了一眼。回过头,辛晚楼仍旧拉着他。
两人从窗口翻出去,辛晚楼刚往檐上一摸,便被一人握住,一把拖了上去。她正待发作,却见檐上那人眉目熟悉,她道:
“许姑娘?”
还不及许少央说话,沈羡亭便已翻身上来,冲二人道:
“趁夜色正深,还是沿屋顶上重云塔,从重云塔进后山——”
“你们是从重云塔进来的?”辛晚楼难以置信地看向二人。
许少央点头:“只这一条路了。”
“重云塔高二十丈,你二人从重云塔攀进来?”
“所以没带解休。”许少央抿唇一笑。
那重云塔共十三层,每层皆雕梁画壁、屋顶覆琉璃瓦片。前日午后下了雨,瓦片湿滑,即便是鸟儿也很难落足其上。二人赤手空拳,竟直接从重云塔处攀入火余宫……
辛晚楼为之咋舌,心里却也忽而一软。可她向来是说不出软话的人,此时也只对二人道:
“我知晓一条路,是火余宫东塔楼下一条密道。当年大火未波及东侧塔楼,安长思重建火余宫也并不涉及东侧——想必他不知那条路。”
许少央连连点头,沈羡亭却诧异道:
“你既知道——”
楼下打更之人又一次敲击梆子,三人连忙翻至屋顶另一侧躲避。待打更人走远,许少央悄声道:
“辛姑娘速速带路罢!”
几人由辛晚楼带路,一路行至东侧塔楼之下。辛晚楼环顾四周,矮身下去,用手肘重重撞击塔楼下一处凹陷。几下下去,砖石松动、落入塔下空隙,露出一处孔洞。
她正要一鼓作气,却被沈羡亭推至一旁。辛晚楼按揉手肘,见沈羡亭又多推几块砖石下去,孔隙更大几分。
辛晚楼率先下去,塔下一片黑暗。空气陈旧而冰寒,间或有一点水滴之声。
许少央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吹点亮,几人终于得见塔下情状。塔下一处空隙,似乎是地势塌陷所致,其下是淤积的地下水。辛晚楼又捡起砖石将孔洞塞住,这才向深处走去。
密道中有水,只能淌水下去。水位渐深,深至腰间之时又渐渐变浅。
愈至深处,地势愈高,密道上下也愈狭小。待到最后,几人终于出水,但几乎膝行向前。沈羡亭不知为何落在后面,可情势紧急,辛晚楼并未相问。
三人走不多时,行至一堵墙面跟前,似是火余宫最外围墙。辛晚楼又卸几块砖石下来,率先从此地钻了出去。
月明星稀,月色如银
许少央紧跟着探出头去,欣喜道:“太好了,这可比攀重云塔便捷多了。”
沈羡亭探出一只手,许少央忙拉他出来。他踉跄一下并未站稳,单膝跪在地上,一手压着腰腹某处,呼吸有些粗重。
“还好吧?”许少央道,“可要延胡索?”
“延胡索?”辛晚楼几步上前,问道,“延胡索用来止痛,为何要用延胡索?”
“因为旷野萤上有毒——”
“师姐!”沈羡亭打断,撑着她的肩膀站起来,“不必延胡索……去寻马匹吧。”
辛晚楼不理他,只冲许少央追问:“不是吃了解药吗?”
“那解药只救性命,却不治外伤;伤口处因沾了毒,总也愈合不了。只因你身上千丝引不日就要发作——便只能吃了延胡索来送药……”
沈羡亭低头不语,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他只撑着许少央的肩膀,额上冷汗涔涔,喘得厉害。
辛晚楼二话不说在他身上上下一摸,两下从他怀里掏出一瓷瓶,从中倒出几粒丹药,问道:
“这是延胡索?”
许少央点头。
她瞬时将那丹药塞入沈羡亭口中。
沈羡亭一惊,睁大眼睛望向她,眼瞳比往日更加湿润。他额上细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上。
他唇齿间含着丹药发愣,辛晚楼一时恼火,指尖一按,迫他咽了下去。
“你痛成这样怎么赶路?别逞强,省得拖累我与许姑娘。”
“马在哪儿?”她问。
许少央骑一匹黑马。沈羡亭正要上他那匹小白马,忽而被辛晚楼一把拽开。
她翻身上马,一拽缰绳,冷声道:
“上来。”
“小白脾气不好……”
“我给你当了月余马夫。”辛晚楼拉住缰绳,在马背上冷眼乜道。
*
许是延胡索的药效渐渐上来,身后那人渐渐不动,连呼吸都变得清浅。辛晚楼反手摸摸他的脸,问道:
“你还活着吗?”
“真遗憾……”沈羡亭伏在她肩膀上淡淡地说,“我还活着呢……”
辛晚楼点头,道:“抱紧我,一会儿便到长安城了。”
“我们不去长安城,”许少央在一旁说道,“邝楼主正要杀他呢,我们怎么还敢回长安城?这几日都是躲在城郊。”
说着,许少央自黑马之上抛给她一把钥匙,道:“这是客栈的钥匙,向西一直走,阿亭认得。”
“那许姑娘你……”
她摆手说道:“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得在天亮前赶回弃月楼,免得楼主生疑。”
她调转马头,对二人道:“我们就此分别,过几日再与解休一起来看你们。”
“好……”辛晚楼说道。
沈羡亭在她身后动动,似乎直起身子,对许少央道:“师姐务必保重……”
许少央转头一笑,打马往远处去。
待她走远,辛晚楼才拽起缰绳,将马头往西边调转。沈羡亭出声相拦,道:
“不去城郊。”
“怎么?”
“城郊客栈前天早上被弃月楼查了,我从窗口跳出来的……师姐不知道,”他又矮身伏在辛晚楼肩上,语气有些困倦,“他们毕竟还留在弃月楼,与我牵扯总是麻烦……恐生事端……”
“那上哪儿去?”辛晚楼问道。
“渭城、陈仓……上哪儿都好……”
他靠在辛晚楼肩膀上,语气越发轻。尾音含在口中,像是已经睡着了。
辛晚楼心知问他无用,随便寻了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月色疏朗,照着小白马在山林中不知疲倦地行进。
两人一马走了许久,辛晚楼只觉越走越热。她本想着是赶了太久的路身上热,正要解开外裳的扣子,忽而听见身后那人轻轻呛了一声。
她心里一骇,慌忙摸上沈羡亭的额头。
沈羡亭被她一下拍醒,不满地骂了一句,偏头躲开她的手。辛晚楼更用力地打他一下,骂道:
“真会给我找麻烦……怎么烧起来了呢?”
“没……没有吧,”他半垂着眼睛,望着辛晚楼的一截衣摆,其上围一圈软毛,正在随风飘摆,“我没哪里疼……”
“你吃了延胡索,疼也不知道。”辛晚楼喝一声“驾”,小白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你师姐也学过医,可你非等她走了才烧起来……你倒是惯会折磨人,简直就是跟我有仇,”她絮絮叨叨骂一阵,小白马愈跑愈快,可沈羡亭竟在她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敢笑!”
“这荒郊野地的……我还得赶紧到镇子上去,给你找大夫。”
沈羡亭“嗯”一声便不说话了,身上渐渐有些冷。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发烧了,但也并未多话,只拽紧衣领,将脸埋在辛晚楼的兔毛领子里。
小白马大步向前,远处的城镇却依旧遥遥无期。辛晚楼时不时反手摸摸他,只觉得手下越来越烫。她心里担忧渐重,沈羡亭的呼吸愈发短促,一会儿又剧烈地抽动一下。
辛晚楼吓了一跳,慌忙勒住小白马。她转头看向他,见他双目紧闭,唇色浅淡惨白,手足一下一下地颤动,神经质地攥紧她的衣襟。
“沈羡亭……沈羡亭!”
她重重地拍他的脸,口中急呼。他挣动几下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她,半晌,他后知后觉道:
“好疼……”
“什么?哪儿疼……伤口疼?”
他眨几下眼,像是回答。一时又倒在她身上。
“是不是着了水……密道里的积水不干净,”我也不知道你伤口没愈合,”辛晚楼拍拍他,又扬起马鞭让小白马跑起来,“得赶紧给你找大夫!”
沈羡亭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颠簸的大海上,冰凉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冷得发颤,伤口却如火烧一般灼痛。延胡索的药效渐渐过去,他疼得冷汗涔涔,实在忍不下去了。
“疼……”他轻声道,仿佛一声哼鸣。
“沈羡亭!沈羡亭……”
女子熟悉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穿透过来,他半睁开眼,发现自己已不在马上,而是由她抱着,躺在她膝上。
头顶树影重重,夜色依旧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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