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进了富丽堂皇的逑凰楼,但见楼内物饰皆尽豪华风艳奢靡至极。此时虽未迎客,却仍是歌舞升平一派欢愉。只是座上嘉宾不多,仅有一人。
那人年近天命,雍容富态。微微浮起的肚腩被紧紧包裹在金丝银线织就的锦袍里,手中随意揉着一块鹅蛋大晶莹剔透的橙黄琥珀。寻常琥珀这般大小已是价值不菲,这人的琥珀中竟清晰可见两只正在交尾的不知名小虫,想必更是价值连城。
而他面前的桌案上除了好酒好菜好果,还放了一个盛满金豆子的托盘。盘中金豆辉光耀眼,个个都有黄豆般大小。只要哪个女子猜中他下一口想吃的菜色,夹起来被他吃进嘴里,就可以从盘中自取一颗金豆纳入囊中。因此,逑凰楼里除了正在卖力起舞的数人,其他大小姑娘无不环绕在他身边大献殷勤。那场面,活像一群衔着食物归来的成鸟围着鸟巢争相投喂一只慵懒而肥胖的幼雏。
见此情形,迟愿眉宇间自然流露一丝厌恶不屑的神情。狄雪倾却不以为然,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男人身旁的两个女子。
迟愿淡道:“我当是谁这么大手笔开出百金一叶的价钱,原来是他。”
狄雪倾调侃道:“既是点石成金亲自出马,这百金一叶的价钱倒是开低了。”
“点石成金?”箫无曳疑惑看向狄雪倾。
狄雪倾点点头。
看来凌波祠到底是云天正一出身,虽已出走自在歌却仍保持着清高风骨。像箫无曳这样一个未经风浪的小丫头能认得出迟愿的挽星棠刀,必是平日里得了长辈教导。但她又对大炎最大钱庄的当家掌柜闻所未闻,想来也该是祠中长辈刻意未加提点。
眼前,这高居于遒凰楼中极尽享受之能事的人,正是阳州万两钱庄的当家大掌柜钱进锡。提起钱进锡点石成金的名头,莫说行走江湖之人,便是上到天子官员,下到贩夫走卒寻常百姓也皆有所耳闻。
迟愿冷淡道:“钱进锡富可敌国,可惜有钱归有钱,却难改吝啬本色。”
“不但吝啬,而且好色。”狄雪倾用玩味目光打量着钱进锡身旁那两个衣着艳丽神色妩媚的女子,低低一笑,道:“据我所知,钱进锡倒也不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是他的钱只舍得花在女人身上。”
迟愿轻蔑道:“呵,我看这位钱大官人早晚要栽在女人手里。”
“大人言之有理。”狄雪倾敛笑轻道。
钱进锡见有四人走进遒凰楼来,也不开口询问,只把一双酒到酣处的醉眼放在狄雪倾身上一顿乱瞧。直到被顾西辞上前一步给挡了个结实,钱进锡才随便一拂衣袖,唤个家丁小仆前来问询。
小仆施礼道:“几位姑娘,可是有金叶子来售?”
狄雪倾微一思量,反问道:“你们钱掌柜收到几片金叶了?”
小仆陪笑道:“不瞒姑娘,若是已经收到叶子我们掌柜早就收摊了,他可不会为金叶子花两份儿钱。”
“好。”狄雪倾满意一笑,道:“我们没有叶子卖。”
“没有……?”小仆一愣,又道:“既然姑娘没有金叶子,这遒凰楼已经被我们掌柜包下了,姑娘就请回吧。”
“六子,怎么可以赶人走呢?”钱进锡揉着那颗大琥珀,在女子们的前呼后拥下走来狄雪倾面前,向狄雪倾笑道:“小姑娘柔柔弱弱娇嫩可爱,当然不会去和那帮草莽武夫抢叶子。江湖之大,相逢即为有缘。姑娘何不入座与在下浅饮几杯,倘若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待在下收到金叶子便邀姑娘同去那嫏嬛夜宴鉴宝,不知姑娘可愿赏光?”
钱进锡话说得漂亮,倘若不看他脸上的猥琐神情险些就要令人相信了。
顾西辞冷哼一声,把狄雪倾挡得更严实了些。但似乎真有人把钱进锡的话当了真。
“大官人,不是说好了要带我们姐妹去赴宴的么。”一直缠在钱进锡身边的红衣女子嗲嗲的开了腔。
另个与红衣女子长得十分相似的绿衣女子也不甘示弱的撒娇道:“就是嘛,人家也想去夜宴上看宝贝的呀,大官人怎么又要许诺别的女子。人家不许,人家不许嘛。”
眼看钱进锡左揽又抱在那红绿女子的香腮上每人狠啄了一口。迟愿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骤然漫上眉头,就连箫无曳也似真似假的打了个冷战。
唯有狄雪倾微微笑道:“多谢大官人邀请,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不行。”迟愿未料狄雪倾竟会同意,下意识牵住狄雪倾。
狄雪倾手腕瘦弱纤细,迟愿五指青葱修长,如此一握便是将狄雪倾的手腕紧紧环在了掌心里。
“有你在,无妨。”狄雪倾抬眸凝视迟愿,轻轻挣脱了手腕。
迟愿一时无言,默默看着狄雪倾与钱进锡同去落座的背影。她重新握起手心,握住寸缕没来由的落寞。
席上,狄雪倾与钱进锡相谈有多么甚欢,席下,迟愿的神情就有多凉冷。她的目光始终跟随狄雪倾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狄雪倾却仿佛只把迟愿视为透明空气不置一顾。
迟愿的克制一直持续到再次有人走进逑凰楼。认出来人身份,原本端坐桌边的她微微凝神倾身。
这时闯进逑凰楼的正是那日的八指猕猴。然而不过一日未见,八指猕猴就像是遇了瘟神一样狼狈不堪。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脸色青中带绿还暗暗发紫,活像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宿的烂茄子。
“你看他胸前的衣服!”箫无曳低声惊呼。
迟愿循声望去,但见八指猕猴身上冬袍还算干净,唯独胸前衣襟星星点点的沾染了不少血迹。正疑惑时,那八指猕猴恰好从袖筒中伸出手紧张按住衣襟胸怀处。
迟愿眉目一凛。
虽说断了两根食指,但八指猕猴毕竟常做偷盗营生,手指原本也是颀长有力的。但现在,他余下的几根手指不知遭了什么变故,支支溃烂流血肿如丝瓜,大有十指尽断的趋势。
显然想,八指猕猴的衣襟中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斑驳血迹便是他这样不时按紧衣襟时染上去的。
八指猕猴一进逑凰楼,自然也看见了迟愿。他微微一怔,但还是咬紧牙关开口问道:“谁……?这里哪个……收飞霜山庄的金叶子?”
“怎么?你有叶子吗?”钱进锡厌恶且傲慢的盯着八指猕猴,假意怕狄雪倾受惊,作势去揽狄雪倾的酥肩。
狄雪倾侧身避开,顺手端起酒杯往钱进锡手中一递,淡道:“他有。”
钱进锡目光闪烁,顿了顿才讶异道:“姑娘如何猜到他有金叶子。”
狄雪倾微笑道:“大官人百金一叶写得清楚,大概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空着双手来逑凰楼骗酒喝。”
钱进锡这才哈哈一笑饮下那杯美酒,与八指猕猴道:“既然兄台有货,不妨拿出来验验。若是买卖成了,留下金叶子,桌上的百两黄金兄台尽管带走。”
八指猕猴斜瞥了一眼迟愿,踉跄向前奔到钱进锡案前,用溃烂手指艰难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
钱进锡嫌他血中带浓实在肮脏,向家仆吩咐道:“六子,把叶子上的污秽擦擦干净。”
小六百般不愿却也没有办法,正要去拿那叶子,忽被狄雪倾阻止。
狄雪倾静淡道:“这位卖家手染恶疾,你若不想像他一样双手尽烂,最好不要碰那片叶子。”
如此一言,不但小六僵在原地,就连钱进锡也对那片叶子打起了怵。
“你这话……什么意思!”八指猕猴恨恨看着狄雪倾,眼里快要喷出怒火来。
狄雪倾轻声一笑不予回答,只道:“兄台昨日归去,可否感到全身燥热筋肉剧痛却又神识昏沉困乏不堪?待到今日醒来,双手双脚便已开始溃烂露骨血流不止。”
“你怎么知道……?”狄雪倾所言全中,八指猕猴先有三分惊讶,随即立刻意识到什么,愤怒低吼道:“是你!”
狄雪倾轻描淡写道:“蚀骨散见血生效,若无解药不会自停。今日你烂了一双手脚,明日便是四肢化为脓血。寻常人不出两日已经活活疼死,不过你要是忍得住百蚁噬肉之痛,倒可以尝尝第三日五脏六腑慢慢融化消失的奇妙感觉。”
“你!”八指猕猴眼中终于露出惊恐神色,对狄雪倾破口大骂道:“妖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对我下此狠手!”
钱进锡亦是神色大惊,顿时躲开狄雪倾老远。
“谁说下手就一定要有怨仇?”狄雪倾向面色惨白的钱进锡莞尔一笑,无辜道:“想我一介女流柔柔弱弱娇嫩可爱,当然不会去和那些草莽武夫抢叶子。可我又不想白受大官人的好意惹两位姐姐不开心,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来夺这金叶子了。”
“好……好好……”钱进锡被狄雪倾用他的原话反诘回来,倍感恐怖,慌张道:“这片叶子我不收了,让给姑娘便是。”
“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狄雪倾起身,徒手拿起那片染血的金叶子在钱进锡的华服肩头正反揩了几下,清浅道:“还好,我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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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豪夺金叶逑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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