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正屋烧火墙取暖,白日里炭火未曾熄灭,主仆二人回家时灶上尚坐着热水,与阿环抬着洗浴用的木桶,杜瑾将人按进热水中任由其清洗,想着小婢子手上红紫骇人的冻疮,便回自己卧房从妆奁匣子中取了雪蛤油,保湿润肤是最好的。热水金贵,阿环不敢久停留,不多时便换上新衣,用青布绞干湿发,杜瑾指着坐榻边小胡床,示意人坐着烘干头发,一时为这孩子住所犯起难来。
原先屋舍翻修时西厢房增设了员工宿舍,只是尚且空落落,且不向主家屋内有火墙夹层取暖,独自居住恐要冻坏人;至于东厢房,即便杜瑾有心礼法上也行不通,若让旁的什么人知晓,恐要落个以奴欺主的罪责,思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厢房内那方宽敞坐榻上。
撤去案几隐囊软枕,可不刚好算个单人床么,阿环只消睡姿安稳些,别胡乱翻滚,便不会掉下榻去;且大屋暖和,两个半大姑娘住一起安全上也有保障,打定主意,杜瑾便招呼人收拾铺盖被褥。
瞧着焕然一新的小姑娘,杜瑾面色颇为得意,日行一善是一方面,再有便是刚刚抬浴桶就发现,阿环当真是有把子力气,将来揉面剁馅的活计绝对强过自己!
杜瑾并不算自来熟性格,不过阿环大约对于换了主顾这件事接受度颇高,只稀罕摸了会子崭新絮子便自顾出门找活干,见着灶房柴火不多,赶忙使着箩筐一趟趟挪移。天落黑得早,杜瑾本就想着给孩子做顿好的接风洗尘,于是温和着将人截住套上围裙兜帽,示意其去雪匣子里取今日才到的新鲜肉蔬。
阿环在杨婆子为避嫌从未触碰过吃食,自然是晚不转菜刀这种锋锐物件,因着怕造成流血事故,杜瑾便自己取了板油切条,只让阿环择洗韭菜。案板大小板油先分割成二指宽长条,再切成半指长细块;土灶锅头里舀上一瓢清水倒进肥油,木柴晴日里翻晒过没有多少水分,不消片刻便有油脂香气飘出。
劈柴耐烧不需多注意,阿环听说焖饭要使小泥炉子,淘洗完新米便比量着将大条木柴劈斩成小块。阿环做活时并不爱讲话,杜瑾翻着油渣,两主仆各忙各的,荤油香气飘扬混着稻米汤水咕噜沸腾,场面十分暖融温馨。
加水熬制的猪油没半分焦糊味,温度实在低,滤进彩陶罐子里搁置在室外窗台,不过蒸个饭的功夫便白花花一汪,好看得很!芹菜细嫩,折了菜梗炒油渣,放一小勺食茱萸辣酱快炒最下饭;京畿一年四季都卖韭菜,用来炒鸡子也很鲜香。至于豚肉,时间仓促不能炖煮,杜瑾只挑了块嫩里脊化冻后用姜葱丝腌制了,掺上蛋液芡粉调和,过了油炸制成酥肉,蘸孜然茴香吃。
汤头早先炖上的,杜瑾出门前便焖煮了极好的豚肋排,此时只消切块冻出孔洞的豆腐,放上细盐葱心末调味即可。杜瑾食量一般,只是摸不准阿环饭量,稻米饭只管宽着蒸,灶房宽大暖和,主家没什么派头威仪,二人便在厨房就着热气同桌共食。
“可吃的惯安息茴香?还有这酥肉,吃着可中意?”杜瑾端着碗热汤笑问对面大口吞咽的小姑娘:“慢些,嚼碎了再咽,可莫要噎着。”
“在杨家时能得碗粟米汤便是极好。”阿环吞下口中酥肉含糊着回答:“从没想过还能吃上稻米饭,女郎饭食真真是极好的。若是日日能有这样吃食,女郎便是叫我往东,婢子绝不敢向西的!”
杜瑾听着忍俊不禁,这哪里憨傻,还知道拍马屁讨好,桌上菜蔬全数消灭殆尽时,稻米饭也不剩什么,明明自己多放了两碗的量,果然,还是得要有个吃得香的饭搭子作陪才好。
吃罢午食时间尚早,这时也并没什么玩意消遣,杜瑾便揉了面团,准备包些饺子包子等便利吃食冻在屋外,顺便看看是否能教些阿环案板活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丫头心实憨厚,若一直跟着自己倒也不愁;若将来离了自己,有门手艺便有门出路,阿环虽说并不多伶俐,但却极听指挥,也不画蛇添足,豚羊肉沫子斩完时倒是比杜瑾往常料理的还漂亮三分。
揉面也很有力气,案板上醒着也更光滑,只擀面皮子差些,可也不打紧,以后便好了。阿环有天赋,杜瑾见猎心喜,想着将调味功夫一并教了去往后好躲懒,却不料被小丫头义正言辞给直言相拒了。
“既是女郎私方,又将有开店的营生,还是莫要外传罢,奴学些案板功夫已是极好。”乍听完这话,杜瑾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千多钱花的妙哉,这孩子莫不是书本子里说的“面上憨”?面上憨厚却心境通明!
不管如何,杜瑾已经确定,自己得了个十分不错的帮厨,这想法在第二日捣年糕时愈发肯定——紧实绵软细腻,半颗饭粒子也瞧不见!
初十日便要开业,装吃食的竹篾袋子,炮仗之物却还未送来,因着上元日将近,坊间里外已开始张罗花灯,杜瑾便租了骡车带着阿环出门去。路过瓷器店时想着家中尚缺碗盏,又寻了价格低廉的订购一批,那店主原是景德镇的,杜瑾后来也去过此地游玩,两人凑着说些釉菜火候,想是对了店主心头所好,一时痛快竟给打了折扣。
取过竹纸食袋回转时与阿环闲聊知晓其颇通些女工针线,又着意买了细软丝绢缝制贴身衣物,丝绢价贵,阿环捧着女郎大杀四方饶来的同色配线由衷钦佩。刚到杨婆子家时,于坊外见过波斯人耍把戏,其中有个带甲胄的小龙,便同女郎一般能变化颜色的。当然,此番心思杜瑾并不知晓,若发现这孩子将自己比作变色龙,糖果子便是送与路边乞索儿也不给她了。
本朝宵禁二更天至五更二点,安史乱前更始才过便有禁卫巡城,后来管束松懈,不少外出游荡至末刻才返家安寝,上元时更是狂欢日,君民同乐,不少外坊城郭赶着观灯的,早早定下邸店,行人一多长街愈发热闹。
清晨放过爆竹挂起幡子,如意食店便按计划热闹开业!
鸡蛋灌饼肉夹馍,干捞水饺生煎包,各种吃食摆开摊子,丰腴豚肉炖煮得骨酥肉烂,羊肉卤煮香气霸道,又被北方吹得满街飘散,吸引不少闻味而来的嘴馋食客。
若按照杜瑾的主意,本打算先从煎饼果子试水,一份饼子切成两半,内容物又多,便是作价比那些个餺飥汤饼高上一些,但看起来有肉有菜,十分划算。然而,由于实在摊不出薄厚均匀的圆乎饼子,加之尚未找到薄脆的替代物,便只能作罢。
鸡蛋灌饼却很相宜,饼子寻常面片做法只是更起酥,两片皮子中间刷油贴合,铁板上一煎便起鼓,筷子一戳倒进打散的蛋液,下层饼子煎到脆皮蛋液凝固便用小铲翻面,刷上咸香酱料,撒上爽口酸萝卜条;肉夹馍更是简单,起酥圆馍馍塞上卤汁丰沛的斩碎豚羊肉块,阿环当即表示,作价一錠银也是不可错过的。
吃食袋子书本大小竹篾剖的,入手纤薄弹性极好,沿着边缘一捏便可开合,纸张金贵裹吃食糟蹋,竹篾却很好用,既隔绝油污不脏手,还可回收利用了引火,面上以刻章盖上招牌印信,广告费也省上一笔,几方得利。摊子摆在店门口,食客也可堂食,地面铺了层胡毯毛毡,四角点了炭盆,打开窗扉既透气也不寒冷,且进店便赠一碗豆浆,故而主仆两人回望时,堂内坐席竟都是满的!
新店开业大多赔本赚吆喝,如意食店也不例外,杜瑾深谙促销原理,到店消费便打八折,俗话说便宜不占王八蛋,三日经营下来肉蔬竟没有剩的。鸡蛋灌饼成本极低,杜瑾定价也不高,一枚不过两文罢了,主打一个薄利多销,饼子裹着蛋液外酥里嫩,卖得很叫座。肉夹馍则更妙,巴掌大小可塞一两肉馅,可不似后来那些青椒占上半拉的,于肉食爱好者简直绝杀,且作价不过五文,算下来倒是性价比更高。
这时茶叶吃法令人……,不好暴殄天物,杜瑾点歪科技树,通通炒了香料卤茶叶蛋去,炭火炉子点着气味分子活跃,一时香飘十里,路过的行人就算不多饿冲着香味卖相也愿意花上一文尝尝稀奇。生煎包子豆浆之物却是不好打包只供堂食的,不过哪里为难得住爱新鲜的原住民,许多住在近处的食客再来时自发带着食盒提壶,誓要打包与家人同享的。
到上元时,杜瑾提前一日摆出广告牌子,言明有极好的元宵汤团,只时节限供的,不少食客也说届时必到店一尝。坊间吃食统共那些,新鲜事物流行起来总是快得惊人,瞧着以一盏极好六角绢灯痴缠的俏色郎君,杜瑾顿时也觉着风月无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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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宵禁制度
宵禁制度最早可追溯到周朝,秦汉时开始严厉管束,大唐民风开放气度辉宏,但宵禁制度上却极严苛,二更鸣鼓闭市至五更方开,夜游者笞打二十;安史之乱后王室国力衰微,内政力有不逮,宵禁也宽松起来;宋时社会生产力大爆发,宵禁时长也大幅缩短,百姓可放肆游玩;元明两朝于此制度并不严厉,清朝时死灰复燃,宵禁时间也从前朝时三更(子时)提前至一更两点(七点半吧),夜游者笞打四十,是较为眼中的刑罚。
宵禁制度其实是皇权对国家掌控力的一种缩影,强盛时管束严厉;势弱衰微时宵小丛生,容易祸起萧墙;总体来说是一种对民生安全保障的有效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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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开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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