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膏的声音在识海中传来:“你这模样,师父本人看到都得愣一愣。”
她的个子本就高挑,又在靴里加了两层厚鞋垫,里衣肩膀处缝了棉花,腰间裹了垫子,看起来与师父身量相仿。
褚侠满意地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大师兄这面具做得真不错,触感细腻有弹性,连皮肤纹路都画得惟妙惟肖,用一种特质的胶水和面部颈部紧密黏合,纵使熟人面对面也看不出丝毫端倪。还不怕风吹雨淋。唯一的缺点是:太闷。还好此时正值深秋,若在夏季恐怕要闷出病来。听说是用猪皮做的,山膏边跑边喊:你不要过来啊!
大师兄翻白眼道:“你的皮是红色的,拿来做鬼脸吗?”
街边有捏糖人的,卖首饰的,吹胡笛的,耍杂技的。褚侠看中了一对碧玉髓铜耳坠,竟然要十两银子,只好面不改色地放下。待褚侠走远了,小贩奇怪道:“老和尚还喜欢姑娘家的东西嘞。”
慢慢悠悠地转过巷口,一名小贩举着本小册子高声叫卖:“各位瞧一瞧看一看了!稀有灵兽排行榜!御灵人花名册!灵光阁不传秘闻!”
褚侠花五个铜板买了本,翻开第一页:鹿蜀,御灵人:大颜,不详。嗯,是不敢写吧。皇帝陛下的灵兽就是鹿蜀,天子排第一名,合理。
接着往下翻,应龙,凤凰,烛阴,巴蛇,鲲鹏……这些传说级的灵兽都如同昙花一现,湮灭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当世稀有灵兽排行榜……
麒麟,灵光阁,吴深。灵光阁还有这号人物?
九尾狐,龙马,帝江……前二十里面灵光阁占一半。
褚侠翻到最后,没有山膏。识海中传来不满的声音:什么破排行榜!乱编胡写!
褚侠笑了笑,将小册子翻过来,尾页八个大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远处有群人或站或蹲围在街边,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褚侠将小册子揣进怀里,走进人群中,听见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道:“……他们两个亲如兄弟,相濡以沫,休戚与共,默契自然也是旁人比不了的。好啦,今日就说到这里,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哎呀!多谢多谢!”
女子轻巧地从一人多高的木箱上跳下来,手中端着做工精致的彩纹花卉大陶碗,喜滋滋地接住看客们抛来的碎银铜钱,走到褚侠面前时,习惯性地说道:“多谢……师父???”
两人对视瞬间,女子将钱向天上一撒,碗砸向褚侠,众人一拥而上去接钱,她趁乱骑上墙角安静等待的老黄牛。
褚侠抱着碗喊道:“等等……”
尘土飞扬,老黄牛载着女子撒开四蹄,“哞”得冲了出去。
褚侠:……
她抬头看着闪闪发光的漫天钱雨,下意识地双腿用力蹬地,跳起来拿大碗一抄,将大部分钱又抄回了碗里。
围观群众:……看来出家人也不能免俗呢。
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褚侠快步到无人的窄巷中,运起轻功攀上屋檐顺着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牛的耐力好,但是速度并不快。没多久就被褚侠堵在了没有出口的巷子里,身后是死路一条,面前是缓缓逼近的“师父”。
女子从牛背上跳下来,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安静的巷内只有黄牛粗重的鼻息声。
面容威严的青袍僧人慢步上前,黄牛像是先察觉到什么,轻轻地“哞”。
女子安抚地拍拍牛背,皱着眉头道:“师父,既然您已答应放我离去,我的所作所为与大悲寺就没有干系,为何还要来寻我?”
“噗嗤”,褚侠率先破功。
女子惊讶抬头,褚侠笑着道:“小师妹,别来无恙啊。”
此处离西城门不远,两人出城来到安静的溪边坐着说话。
褚侠忍着笑将装着钱的彩纹陶碗递给她。小姑娘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数着碗里的钱,连她头上圆圆的发髻都耷拉着好像无精打采似的。褚侠打趣道:“生意不错啊,京城的人都爱听书?”
小姑娘埋怨地看她一眼,将东西收好,闷声道:“还可以。”
褚侠问:“有那么害怕吗?看见师父就跑。”
师妹摇头道:“师姐,你不懂。你自幼调皮,师兄说你八岁就敢偷武财神供桌上的米酒喝,被师父揍惯了根本不当回事。我做了那么多年乖徒弟,突然被发现写南风话本,不仅师父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啊……”
“哈哈哈哈哈”,褚侠大笑着摸摸小师妹的发髻。
小师妹被师父捡到时,尚在襁褓之中,师父替她取名吴悠,意为无忧。她自幼聪慧,喜好读书,尤其是读话本,各式各样的话本,市面上有的她都能倒背如流。渐渐地,她开始学着自己写话本,换个名字拿到书铺去,得了老板赏识,还能赚几贯铜钱回来。
有一天被师父知道了,老人家拿起话本来看,刚好看的是小师妹新著的《风流师兄俏师弟》……这下捅了马蜂窝,师父举着扫帚追了小师妹三条街。不仅没追上,还把腰闪了。
师父躺在榻上唉声叹气:“贫僧吃斋念佛二十载,每日教导你们一心向善,不成想年岁最小的竟然心生邪念,误入歧途,罪过罪过。”
彼时师妹刚及笄,脾气又倔,自请下山修行。师父正在气头上就同意了。
大家想着师妹年纪虽小,一身武艺也无人敢欺,就当是出去玩几天,等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
师父虽然不曾说,但逢年过节都会多摆一副碗筷在桌上。大家去周围县里打听过,相熟的书铺老板都说没再见过小师妹了。
“阿悠,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褚侠摸了摸师妹圆圆的小脑瓜。
吴悠坐在草地上晃着脚,说道:“下山第一天吃烤羊肉串,吃得太急烫到嘴,眼泪都烫出来了。走过来一位面善的阿婆,让我跟她走,她说再也没人能欺负我。后来我认她做二师父,她教会我不少本事。”
褚侠点头道:“那很好啊,然后呢?”
吴悠:“今年初,二师父云游四海去了。我闲来无事就到处逛逛,盛安繁华,听书的人多。就在这边住着,然后就遇见你了。”
“所以师姐来盛安做什么?还扮成师父的样子”,吴悠伸手去扯褚侠面具上的白胡须。
褚侠由着她扯,说道:“和你差不多,也背着师父干了件大事。”
吴悠眼睛一亮:“什么大事?”
褚侠笑眯眯道:“替师父来京城做官。”
吴悠:?
褚侠将来龙去脉一说,吴悠瞪大了眼睛,将手放在褚侠额头上探了探。
褚侠:?
吴悠笑道:“褚大胆啊褚大胆,我摸摸你脑子烧糊涂了没有。被人发现怎么办?”
褚侠拨开她手道:“没大没小的。你都没认出来,京城这些人有二十年没见过他,如何辨得出真假。”
吴悠道:“可是你要去的地方是灵光阁啊,历经七朝更替而不倒,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能活。”
褚侠无所谓地耸耸肩道:“那又如何?边关出问题都解决不了,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吴悠道:“别的不说,师父的灵兽是猿,你的是山膏,如何假扮?”
褚侠答道:“就说师父伤病缠身,如今年迈,灵兽早已唤不出了。一个普通人,他们拿我有什么办法?”
吴悠皱眉道:“恐怕事情不会像你想的这么简单。”
褚侠的笑意从眼中淡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吴悠立刻道:“我与你同去。”
褚侠愣了一下道:“阿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捣乱。”
吴悠抱着褚侠的胳膊道:“师姐呐,你胆大,我心细,咱们两个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若是没有我,你恐怕是不成啊。”
褚侠不服气道:“你这丫头,欠揍了吧?”
吴悠两只手指捏住褚侠手腕晃了晃,道:“呐,破绽,你这脉搏跳得也太有力了!”
褚侠语塞。
吴悠又补充道:“摸起来像能活到一百六十岁。”
褚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山膏在身后大笑,它刚和小师妹的灵兽金牛在溪边玩够了,跑过来就听见这两句,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人尴尬的时候就想去抓头发,褚侠却摸到溜光的头顶,愣了下,放下手讪讪道:“那便一起去吧。圣旨上封了大都护,正三品呢,阿悠可以做我的私人主簿。”
吴悠想了想说:“甚好,顺便去采风,正想写一本《灵光阁秘闻》。”
褚侠点头笑道:“天色不早啦,咱们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吴悠:“好!”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官差敲响了褚侠的房门,吴悠从隔壁探出头来,褚侠解释几句,官差连连称是。
灵光阁前。
两人昨晚把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都预演一遍,确保无有遗漏,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褚侠下了马车,整个人困得摇摇晃晃,僧袍上连夜熏的浓重檀香都驱不走瞌睡。吴悠有点紧张,嘴角绷着,背着两人的行囊双手抱臂站在褚侠身后。
官差上前叩门,高声道:“通臂大将军到!”
沉重的红漆木门缓缓向内打开,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出现,对着褚侠和吴悠长揖到地,恭敬道:“见过大将军,吾乃吏部侍郎杨茂清,阁老特命下官在此等候。大将军,里面请。”
负责接送的官差并不进去,待褚侠二人进门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门内仿佛另一个世界,悬浮的空中楼阁,高大的珍稀树木,院内不见地砖,取而代之的是毛绒绒的青草地,高低错落的回廊由粗壮的藤蔓和花枝组成。五花八门的珍奇灵兽穿梭其间,肆意地奔跑跳跃,周围却不见御灵人的身影。
头顶上飞过几只个头不小的文鳐鱼,发出“咕咕”地鸡叫声,它们扇动着翅膀,身上的水珠像雨点一样洒下来。杨侍郎和吴悠轻松地闪开了,褚侠却岿然不动,水兜头盖了她一脸,顺着花白的眉毛胡须流了下来。
杨侍郎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年轻时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连这点水都躲不开,慌张道:“……这,大将军,您没事吧?”
褚侠抹了把脸,摆手道:“无妨,人老了不中用了。”
杨侍郎揪着自己的官袍袖口,手忙脚乱地帮褚侠擦身上的水,褚侠抬手挡了一下道:“不必擦干,这样凉快。”
吴悠默默比了个大拇指,这就演上了。
褚侠倒也不全是演的,吴悠用银针封了她几处大穴,将她的脉搏调得沉而缓,并且放下豪言,保证御医来了都摸不出男女老少。
副作用是功力被封住九成。整个人动作变得迟缓,反应也慢了,才没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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