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雪?”
本命剑缓缓消失,对面的人如同一粒即将消失在天地间的雪珠,猝然坠落。
江炽本能地接住他,掌心覆在江望雪心胸,想要堵住伤口,血却已染红大片衣衫,甚至从他指缝透出来。
江望雪呼吸微弱,一双黑幽幽如潭水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江炽,像是要记住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江望雪……”江炽手足无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个事实如同一堵墙横亘在他眼前,是他刺穿了江望雪的心脏。
是他,杀了江望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江炽思绪错乱,茫然像个孩子,一味地用灵力注入江望雪身体,试图留住他的生命。
然而已经迟了,江望雪的心跳已经停止,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目光,最后的呼吸,皆是江炽的方向。
“……江炽……”江望雪的声音已缥缈如烟。
江炽俯下身,贴近江望雪失去血色的唇畔,“什么?”
江望雪看着他,轻声说:“不是你的错,别犯傻。”
江炽抿紧唇,想说什么,却发现喷洒在他颊边的呼吸没了,怀里的青年已彻底闭上眼睛,身体变得像纸片一样轻,再无生机。
“江望雪?”江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雪白无暇,几近半透明,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唇看着很软,这是一张漂亮又清冷的脸。
江炽以前总觉得,江望雪有些不近人情,处事孤僻,就算跟在他身边,也没结交到什么朋友。就连一起长大的代景,也跟他不亲近。
“你这样不行。”江炽曾对江望雪说,“你应该多交些朋友。”
“哦。”江望雪嘴上答应,依旧我行我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跟在江炽身边。
像一只影子,不让江炽察觉,但只要江炽回头,总有江望雪。
江炽从未想过江望雪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而当他怀抱江望雪冰冷的身体,任由江望雪的血液在地上蔓延,他忽然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口也是懂的,然而江炽懂得太迟,太迟。
他亲手杀了江望雪,非他所愿,却是事实。
“江炽……”
江炽怔然抬头,分明看见代景,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巨大的空茫淹没了他。
代景颤声道:“你是被阴铸的傀儡丝控制了,不是你的错。”
江炽怔忪,视若无物地看向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准方位,只听一道怪异的桀桀冷笑:“逆子,手刃自己竹马的感觉如何?”
阴铸此时也不用傀儡丝控制江炽了,他就是想看看,自己亲手培养出的正直无双的“儿子”,在杀了江望雪后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人伦道德,喜怒爱恨,不过是愚蠢人类才会有的东西,阴铸不需要,也不屑,他只想破坏这一切。
为了今日,阴铸等待了太久,也谋划了太久,已经迫不及待了。
刹那间,这些时日被控制的记忆涌上江炽脑海,让他头痛欲裂,也让他心神震荡,魂魄回归,强烈的杀意在他眼中迸发。
他一字一字地说:“阴铸,我要杀了你。”
阴铸张开双臂疯狂大笑:“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杀我,包括白石劫与神子,他们也没能杀了我!”
江炽小心地放下江望雪身体,手中化出本命剑,满面冰寒,灵力暴涨,竟比阴铸还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代景被他夹杂魔气的灵力逼得倒退,柏枞按住他肩膀,沉声道:“他入魔了。”
阵外传来一声苍老的悲吼:“我的儿啊!望雪!”
江炽身形一顿,茫然看去,“伯伯……”
江有福匍匐在地,满目凄凉,“难道真是天要亡我蛟族?”
此时蛟族浮岛的上空已是天昏地暗,风云波诡,闷雷滚滚,像是有数万头野兽在其间蓄势待发。蛟龙在天阵终究没能撑过十分钟,江有福与众长老回天乏力地跌在地上,老泪纵横。
江望雪的内丹虽然碎了,法阵却没有停止,吸饱了妖力的法阵开始蔓延一缕缕黑色尘埃,那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这些尘埃汇聚在阴铸身边,与傀儡丝共舞,原本猩红的双瞳倏然变紫。
代景:“他怎么还换美瞳呢?”
阴铸:“……”
阴铸歪起一边嘴角狞笑:“原来神子并不是无所不知,妖魔妖魔,由妖成魔,向来如此。”
如今的阴铸,不再是普通的死魂邪祟,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魔。
而成魔,也会引来天劫。
代景眼色肃然,阴铸这是不想活了,要拉着柏枞与整个蛟族陪葬。正没个主意,江炽忽而剑光一闪,直逼阴铸!
江炽入魔,由心底戾气引发,只是表象。而阴铸成魔,却是贯彻到魂魄,实力大增。江炽无论如何也不是此时阴铸的对手。
阴铸就像在一个至穷途末路还在跳舞的小丑,甚至江炽连他的身都没能靠近,便被滔天的魔气逼得吐出一口血来。
“不自量力。”阴铸对江望雪说过的话,又对江炽说了一遍。
江炽抬手抹去唇角的血,呵的一声笑了:“是吗?”
剧烈的震动!代景脚下一晃,柏枞一手揽住他,一边朝遥远的天际看去,眉宇紧锁。
这座空中浮岛终于即将下坠。
阴铸张开双臂,魔气便是他的衣袍,天地仿佛尽在他掌握之中,放声狂笑:“尔等如蝼蚁,能奈我何?!”
代景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法阵无法停止,浮岛无法阻止坠落,他们也出不去,难道真要给这老怪物陪葬?
“阵眼还在。”柏枞肃声道。
代景愕然,任何法阵都是需要阵眼的,否则就无法运转,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江望雪的内丹是阵眼,但内丹毁了,法阵并没有崩坏。
那就表示,阵眼原本就不是内丹,或者在中途被换了。
只有阴铸这个老逼能做这种事。
但如今的阵眼在哪里,又是什么,他们一无所知。
柏枞翻手举起,万千光箭在顶,对准的却并不是阴铸,而是——苍穹!
阴铸笑声一顿:“你做什么?”
柏枞唇角微微勾起,“让天雷找到阵眼。”
只要天雷提前落下,就能破坏法阵!
阴铸面色变了,他怎么能让浮岛坠落之前,就引来天雷?
柏枞手势一动,光箭齐发!若天地倒转,它们就是万道流星,坠向云层。
阴铸驱使身上所有魔气追去,在云层中与光箭厮杀纠缠,就在此时,江炽的本命剑毫无预兆地洞穿了他的身体。
阴铸惊怒地看着江炽。
江炽道:“还给你的。”
——他刺向江望雪的那一剑。
这一剑显然不能要了魔头的命,阴铸挥手便是万钧之力,江炽被击飞出去。
“江炽!”代景欲要奔过去。
柏枞已先一步用一道灵力接住江炽。江炽落地半跪,呕出一大口夹杂黑色尘埃的血。
魔气入体。
而天雷迟迟不落,浮岛如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下一秒就断了。
岛上住着数万生灵,绝不能落。
柏枞不再压制妖力,磅礴如海的威压使得对面的阴铸面色扭曲,张嘴也是一口黑血,牙齿粘连血液疯子般笑道:“老天都不帮你!”
代景搀住江炽手臂,想要拉他起来,却被推开,“离我远一点。”
“我能治你。”代景胡乱道,“用我的血,一定能将你身上的魔气驱除。”
江炽深深看他一眼,忽然说:“小景,对不起。”
代景一愣。
“我没办法活着了。”
代景又惊又急:“别说傻话!”说着又要去拉江炽。
江炽推开他手,“江望雪死了,我不能再让他父母,他的族人,这座浮岛上的子民,来给阴铸陪葬。”
“不会的。”
江炽艰难地自己站起来,看着阴铸的方向,“我知道阵眼在哪儿。”
“在哪儿?”代景问。
江炽抬手一道灵力,羽毛似的拂在代景身上,却将代景推至数十米远。代景预感到什么,嘶声道;“江炽!你忘了江望雪说的,别犯傻!”
江炽哂然一笑,挥剑向妖魔。
阴铸不屑一顾,挥手驱魔气。
下一秒,江炽陡然将剑刺入自己丹田!
呲的一声,如树叶凿穿坚冰,毅然决然。
阴铸深紫的瞳孔一缩,脸色骤变,然而他已经规避不及,江炽最后的□□在他眼前绽放,雪崩般不可逆转,将他覆没。
一个修者的一生,最强是在保护他人,次则自爆。
江炽自认始终没能做到最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挽回点什么。
磅礴的灵力将阴铸击溃,法阵瞬间停止运转,浮岛在逼近最后一毫米的界线时稳定下来,空中霎时云开雾散,落下几缕光,如一曲挽歌。
代景怔然看着这一切,“江炽?”
江炽再也不会回答他,他站着,腹部本命剑寸寸断裂,脑袋微微垂着,瞳孔涣散——他最后看向的是江望雪的方向。
代景泪眼朦胧,他不需要喊了,江炽再不会回答他。
正在此时,他又听到了那阴恻恻的笑声,悚然看去,阴铸竟然没死,只是身体断成三截,下半身化为血水,上身破洞褴褛,一条手臂不翼而飞,能动的大概只有头颅。
原来阵眼就在他体内。
阴铸狰狞笑道:“你们这样就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柏枞放出一道妖力将他头颅击碎。
阴铸的笑声却还在继续:“我是魔!我不需要身体!”
柏枞倏然出手如电,阴铸的笑声却越来越猖狂,化出一道魔气组合的看不出是个形状的身影,只两只深紫的眼睛自魔气中幽幽窥视。
“白石劫,你不是爱这个神子吗,那我就让你感受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
在阵中时,阴铸一直没有对代景出手,他以为阴铸终于要杀他,却不见动静。柏枞护在他身边,目光冷冷梭巡。
阴铸忽隐忽现,天地再起波澜,乌云蔽日,闷雷滚动。
代景心下一凛,高声道:“快离开这里!”
语罢,一道紫色雷电劈下,脚下之地寸寸龟裂,柏枞一道掌风将蛟族长老们送出十里之外,刚要带着代景离开,一团漆黑的魔气袭来。
与此同时,大地骤然塌陷。
阴铸哈哈大笑:“你们阻止得了蛟族覆灭,但救不了你们自己!”
在那塌陷中,只有阴铸与柏枞落了进去——代景则被柏枞及时推开。
天雷蓄势已久,又落下两道,根本不给阴铸与柏枞逃离的机会,代景伏在塌陷边缘,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声势浩大的雷劫中坠落,很快消失于云层。
“……柏枞!!!”
代景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