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授课

三月是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季节,这一时期气温逐渐上升,大自然开始复苏,各类花卉竞相开放。郁金香、樱花等让城市与乡村都变得色彩斑斓。

但是兰斯很焦虑,焦虑得看不到景色的变化,焦虑得无法静心。

“兰斯少爷,请专心。”请来的家庭教师敲了敲兰斯的桌子。五个多月的学习,让兰斯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对着家庭教师歉意一笑,就像一个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少爷一样优雅地、不紧不慢地将面前摊开的《帝国史》轻轻扶正,仿佛在整理自己方才逸散的思绪,同时,身体坐得更加挺直,肩膀舒展,这是一个准备好重新投入学习的明确姿态。

然后,他才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

“请您原谅,罗素先生。您关于汉尼拔翻越阿卑斯山的论述如此精妙,竟让我一时沉浸于想象那壮阔的场景,而稍稍迷失了方向。”

紧接着,兰斯又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问题,将话题无缝引回正轨,展示他并未完全脱离课堂,并且渴望继续:

“所以,您刚才提到他在途中遇到的‘并非仅仅是天险’,请问这具体指的是高卢部落的抵抗,还是……他军团内部的不睦呢?”

在说完这句话后,兰斯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罗素先生脸上,表现出全然的倾听姿态。整个过程中,兰斯的姿态是放松而尊重的,没有一丝局促不安。

罗素先生推了推镜片,原本严肃而略显锐利的目光软化下来:“对于一颗富有想象力与同情心的心灵,历史确实常会引发身临其境的遐想。我能理解。”

紧接着,他又将这个作为教学契机,将话题引向更深层:“你提到了部落的抵抗与军团的内讧,这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那么,你认为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外部的天险与敌人,与内部的人心涣散,哪一个才是更致命的‘阿卑斯山’呢?”

哪一个才是更为致命的‘阿卑斯山’呢?

兰斯的心此刻正被无名的焦灼炙烤着,他没有思考,也无法静心思考,于是给出了一个最本能的回答。

兰斯回答:

“这个问题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因为每个人的条件不一样。外部的天险是永恒存在的,内部的人心涣散是可以解决的。对于我来说,只要有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储备,不存在致命的‘阿卑斯山’。”

兰斯的回答是典型的贵族式自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但是罗素先生不满足这样笼统的答案,他期待的是更为具体的分析,结合汉尼拔当时的补给状况或者不同兵种的协同。

所以罗素先生在听完兰斯的回答后,并没有说话。

他先是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将自己隐入书柜投下的阴影中,使得他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显得愈发难以琢磨。

他一言未发,只是双手指尖相对,置于唇前,仿佛在静静品味这番话的每一个字。

然后,他缓缓开口,语调平稳,却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沉默,直指问题的核心。

“‘不存在致命的阿卑斯山’……”他重复着兰斯的话,仿佛在舌尖掂量其分量。

“一个非常勇敢,甚至可称之为‘王者’的回答,兰斯少爷。它彰显了无与伦比的意志和自信。凯撒或者亚历山大年轻时,或许也曾如此认为。”

他顿了顿,让这句隐含的褒扬与警示同时沉淀。

“你巧妙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在于‘人’,而非‘山’。并且,你正确地指出了‘经验与知识’是征服一切困难的基石。这很卓越。”

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

“然而,请允许我追问一个,或许连汉尼拔本人也曾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山口思索过的问题。”

罗素先生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看向兰斯:

“你所说的‘可以解决’,其代价是什么?”

“当人心涣散时,你凭借‘经验与知识’去解决它,需要耗费的是什么?是时间,是精力,是威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想象一下,”他声音低沉,描绘着场景,

“汉尼拔站在阿卑斯之巅,他确实解决了军团的内讧与高卢人的骚扰,他依靠的正是他无与伦比的军事经验和个人威望。但他为此耗尽了精力,延误了时机,失去了数千名最忠诚的老兵。当他最终俯瞰意大利平原时,他拥有的,是一支疲惫不堪、实力折半的军队。”

“所以,兰斯少爷,我真正想问的是:”

罗素先生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内部的敌人,其最致命之处,或许并不在于它‘无法解决’,而在于它会耗尽你为外部征程所储备的宝贵资源 。它会磨损你的利剑,消耗你的干粮,让你在真正的目标——那座永恒的‘罗马’——出现在眼前时,却已精疲力尽。”

“现在,”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基于这个角度,你是否愿意重新审视你方才那个卓越的回答?那‘不存在的阿卑斯山’,是否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每一次‘解决’内部问题时所付出的代价之中?”

他既褒奖了兰斯的自信,又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领袖决策图景。

兰斯觉得有股无名火快要烤干自己的五脏六腑,但是课堂在继续,罗素先生的问题深刻而尖锐,不允许兰斯再一次给出敷衍而笼统的回答

兰斯将心头的焦灼压下,心里代表理智的小人狠狠得跺脚,面上还是带着得体的微笑坐得板板正正。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老师的追问而显露出丝毫慌乱,略微沉吟了片刻,目光从书架上那些记载着帝国兴衰的史籍上掠过,兰斯抬起头,用一种介于学生与思考者之间的、充满敬意的口吻说道:

“先生,您说得对。我为我刚才言语中的傲慢向您致歉。汉尼拔的代价,正是我所忽略的核心。”

“所以,请允许我这样修正我的答案:那最致命的‘阿尔卑斯山’,或许并非天险或人心本身,而是一个领袖对于‘代价’的误判。”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自己的逻辑清晰。

“您指出内部纷争会耗尽为外部目标储备的资源,这完全正确。但我想,一个真正的领袖,他的‘经验与知识’,其最高表现形式,或许正体现在这里——不是用来在问题发生后去‘解决’,而是用来在问题发生前进行‘预判’与‘经营’。”

“他的‘知识’,是理解人性的复杂,知道如何通过制度、文化和共享的愿景,让‘人心涣散’难以发生。”

“他的‘经验’,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最初的裂痕,并用最小的代价——或许只是一次及时的谈话,一个公正的裁决——在它演变成一场需要耗尽资源去扑灭的大火之前,将其弥合。”

“因此,”

“对我而言,‘不存在致命的阿尔卑斯山’这句话,并非狂妄的宣告,而是一种警醒。它提醒我,真正的挑战在于,我必须拥有如此精准的预判和如此高超的‘经营’能力,使得那需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解决’,从根本上失去发生的土壤。”

最后,兰斯迎上罗素先生的目光,眼神清澈而笃定,他总结:

“外部的天险是考验,内部的危机是试炼。而最致命的,是身为领袖,却未能意识到,自己的每一分智慧与远见,都是为了降低那最终‘代价’的筹码。谢谢您,先生,您让我看到了这座我先前未曾看见的、最隐蔽也最危险的‘山’。”

罗素先生听完兰斯修正后的回答,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但这沉默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深深的、近乎欣慰的满足。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厚重的橡木书桌,走到窗边,背对着兰斯,望向窗外。窗外是三月盛景。

他再次转过身时,脸上带着一种兰斯极少见到的、卸下了所有教师威严的平和表情。

“兰斯少爷,”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今天,你翻越了你的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一座阿卑斯山。”

他走回桌前,但没有坐下,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按在摊开的《帝国史》上。

“你翻越的,不是汉尼拔的阿卑斯,而是年轻人固有的、对于‘力量’理解的局限之山。许多所谓的领袖,终其一生都困在山谷之中,认为力量即是征服。而你,在刚才,已经看到了山顶的风景——力量,本质上是预见与经营的智慧。”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性的举动。他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史书,发出轻柔而笃定的一声响。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

这个宣告出乎兰斯的意料。时间显然还未到。

罗素先生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当一位学生已经给出了教师所能期待的最好答案,甚至超越了问题本身时,再冗长的讲述都只会成为噪音。继续填鸭,是对智慧的亵渎。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听我再说更多,而是独自品味和巩固你刚刚赢得的这份见解。”

他走向书架,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是史学巨著,而是一本关于古典时期政治伦理的哲学随笔。

“这是你明天的读物。”他将书递给兰斯,“现在,我建议你到花园里走走,或者回房间休息。让你的思绪,像消化一顿美餐一样,消化你今天所征服的这座‘山’。”

在兰斯起身,向他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罗素先生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明天,我们可以聊一聊,在‘预判与经营’之后,当代价依然不可避免地降临时,一位领袖又当如何自处。我相信,那会是一场同样有趣的谈话。”

[猫头]近五个月的学习,兰斯有很大的成长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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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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