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钥一愣，片刻后明白过来：当日她跟阿德南三人争执时，这两名客商也在广府衙门。
她先向阿卜杜与他身边的客商行了个礼，又对那两名客商行礼：“那次他们太无礼，我不能任他们在市舶司胡来，让二位受惊了，可真是对不住。”
阿卜杜与此间的客商都对她行礼，那两名客商笑着摇头：“曜是被他们逼急了，才大光其火。你不是对我们发火，不妨事不妨事。”
李灵钥与霍啸雨在凉垫上坐下，阿卜杜微笑着：“曜，我的香料行一直开着门，盼望你们来坐一坐，你们却没再来。”
李灵钥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微笑说道：“阿卜杜先生，市舶司挪往舟师海道，事多庞杂，我们每日忙碌，因而没能来拜访。但我打算过几日来拜访的，没想到今日就遇上了。”
阿卜杜目光探究：“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可是非常盼望你来。”
李灵钥点头：“自然是真的。”
阿卜杜看向李灵钥手边的彩灯：“这是湖边悬挂的彩灯？做得很可爱。”
李灵钥将手中的彩灯递过去：“我不知晓先生也到此间来赏月，没有备节礼，这彩灯虽粗，但正是此间独有，我就借花献佛送先生玩赏。”
阿卜杜大喜，将彩灯接在手中，反复细看：“这彩灯做得可真好看。我不会说你们大周的言语，只知晓猜中了灯谜才能得到。我猜不了，哈力木也不会猜，我们就只能在一旁瞧热闹。”
他将彩灯递给哈力木：“拿回去悬挂在院内。”
霍啸雨看了看李灵钥，他手中提着的是盏彩龙灯，他也递给了哈力木。
一旁的客商看着李灵钥：“曜，市舶司何日能为我们办公文？现下东北信风将要来到，我们已该离开广府回乡了。”
市舶司搬挪前，李良宏便停止了办理税赋文书，任崇恩则让海道封住了离开广府的海路。
异国商船能来广府，不论何处来的，都由舟师海道分派停驻处，不许离开。
异国客商在大周采买瓷器、丝绸与茶叶时，户部的商栈会查看其海防关文，没有关文不能采买，没有关文甚而不能走进商栈。
任崇恩来到广府舟师海道已三年，早已将此间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
广府外多有小岛，任崇恩将舟师海道的兵士大半分派到了岛上，还分派了兵士日夜巡视。
异国商船被他分别分派停靠在海中的各岛边，停靠在一起的商船相互关照也相互看守，若有船只悄然离去，一同停靠的商船都要受罚，要被再次盘查。
李灵钥还给父亲出了个主意：大食与波斯的商船要混杂停靠。
李良宏当即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若将大食国与波斯国的商船分开停靠，他们必定会结成一伙，还会相互遮掩，若有商船悄然离开我们也不能得知。唯有利用他们之间的仇怨，才能让他们相互防备与相互看守。他们停靠处有舟师海道看守，翻不起浪来。”
市舶司一直没开衙办理公文，异国客商只来不走，广府内的异国客商便比往年多了不少。
许多客商希望在东北信风来到时乘风而去，虽说看到了市舶司张贴的告示，但多少有些心中惴惴。
这几名客商见了李灵钥，都知晓他在市舶司帮手，便仔细询问。
李灵钥微笑解说：“市舶司已张贴了告示，八月十九就开衙办理公文，各位到时只管拿着海防关文前去办理，缴纳税银后公文办完便能离开。”
“广府八月十九才起秋风，九月中东北信风才会来到此间，前后近一月，足够各位办好公文缴纳税银，连采买路途所需的时刻都有了。”
另一名客商：“但是现今广府每月办这些事务的日子也就几日，可办得完？”
李灵钥：“每月只用几日办理这些事务，是因那时市舶司初初建成，对此间的情形知晓不多。市舶司如今已搬到了舟师海道，仓廒也已建好。往后只要不是休沐日，都能办理公文缴纳税赋了。”
“仓廒？”阿卜杜看着李灵钥：“市舶司还修建了仓廒？”
李灵钥微笑：“正是。户部想到各位客商远道而来，来到广府后，最为要紧的便是货品。似宝石等小件货品还好，带在身上便能出门。香料、香药及大周没有的土仪，都不是能随手带着外出之物，交在客栈又觉不放心，因此市舶司特为各国客商们修建了仓廒。往后异国客商可将带来的货品都交在市舶司仓廒内，独自去客栈驿馆居住，等找到了买主再来拿取货品前去交易。”
她话音才落，已有客商小心地问：“货品交在仓廒内？我们不能自行带着货品去客馆住下了？”
瞬间，几名客商都交头接耳。
李灵钥：“异国客商带着货品去往客馆驿栈也无不可。市舶司建成仓廒，只是为了方便客商，让客商外出找寻买主时也不必担忧货品是否会被偷盗。货品便是各客商的身家性命，市舶司会有专门的度支文书，每位客商的货品都按文书数目清点了收入其中，还调了兵士来守卫，货主来拿走时必定分毫不差地交还。”
阿卜杜想了想：“曜，那货品放入仓廒，得缴纳多少银钱？客商带着货品在客馆住下，都得支付货品收贮的银子。市舶司会收取多少银两？”
李灵钥：“客商的货品在仓廒摆放，不超十五日都不收取银两。”
她这话是用大食国语说来。
顿时，此间的客商都围了上来纷纷问道：“半月之内都不收取金银？”
“果真不收？”
他们都大是惊异，相互对望。
李灵钥点头：“所有的客商带来的货品，除却珠玉宝石外，别的货品都能放入其中。自客商来到，将货品清点完毕的半月内，货主找到了买主，将货品卖出，市舶司不会向异国客商收取保管这些货品的银钱。半月内没找到货主，按货品的数目大小，放置的日子与所值的银钱来分别收取。这些事在市舶司的营门外都会告示，写得清楚明白，也是分了三国言语，各位若还有疑心，也可找个通译来帮着看一看。”
“珠宝玉石等极小又极贵的货品，只能货主自己收好。货品就由各货主自行找人来搬挪。市舶司调来的兵士只司守卫，不担当搬挪之责。”
“朝廷建这仓廒是为了方便异国客商。实则市舶司也不希望客商的货品长久摆放在仓廒内，更希望这些货品尽快交易。买家买到了所需的货品，客商得了银两前去采买要带走的货品。只因担心有的客商将货品往市搬司的仓廒内一放，就放上许久，不仅占着仓廒，还得有人时时查看。这才决定货品在市舶司摆放半月后收取银两。寻常生意，半月内便应当谈妥，银货两讫，连客商都已离开了。”
客商再次小声议论。
阿卜杜则微笑：“曜，这几日我有朋友来到，他们带了柯互哇来。我记得你喜欢，给你留了些。但你一直没再来，明日后日你若不忙，到我那里坐一坐。这回的柯互哇极香，比上一回的香得多，还微带果子酸香，你一定要来品尝。”
喝了盏甜茶，已有客商告辞，李灵钥小声问霍啸雨：“署提举明日可得空？”
霍啸雨：“你有何事？”
李灵钥：“我想明日与我爹爹还有署提举拜访阿卜杜。”
霍啸雨看了看阿卜杜：“我有的是空闲，我也同去。”
李灵钥起身：“阿卜杜先生，现下晚了，我得回去了。我明日会来拜访。”
阿卜杜：“果真？”
李灵钥点头：“我必定前来。”
月已升至头顶，兰湖边的摊档、杂耍都已收摊，湖边悬挂的彩灯也已被取得一干二净。
这时湖边还有游人散步，能听到他们轻声说话，夹杂着欢笑。
霍啸雨：“我的龙灯给出去了，你欠我一个龙灯。”
李灵钥转头看他，月光下，他拧着眉神色不乐：“早知晓我就不带着彩龙灯过去了。”
李灵钥愕然，她没料到他会为一盏彩灯不快。
霍啸雨：“我还是第一次拿到此间的彩龙灯。那灯谜可难猜了。”
李灵钥想了想：“我只是将我手中的彩灯给了阿卜杜，没让署提举将你的龙灯也送人。”
霍啸雨：“可你都给了，他又看向我，我能不给？”
他这话中有着些许抱怨，李灵钥不受这种气，转身向着阿卜杜处走去。
霍啸雨连忙拉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李灵钥瞅了他一眼，嘟起了小嘴：“我去将你的龙灯要回来还你！”
霍啸雨：“我，我没让你去要回来。你可千万别去。给了人的东西还要回来，我丢不起这脸。”
霍啸雨叹了口气：“我年幼时，父亲带我猜灯谜总会找彩龙灯，说彩龙灯最好看，但下方悬挂的灯谜最难猜。父亲过世后，我极少去猜灯谜。今年跟着你玩得开心，我才去猜谜的。”
霍啸雨曾对李灵钥说过他家中只有他一人了，当时她不敢询问，这时同样不敢问。
她想了想，将话题转开：“署提举，我有个计较，需得请署提举相助。”
霍啸雨看着她，李灵钥：“明日我们见过阿卜杜后，去见田言恩吧。”
霍啸雨：“你寻他何事？”
李灵钥看了看四周，收住脚步，小声说了几句话。
霍啸雨听完想了片刻，轻轻点头：“这也是条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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