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靖妍刚上小学就开始学民族舞，一学就是六年，那时甚至还想过要拜个好老师上舞蹈学院的事。
但天不遂人愿，她上初中时出了场车祸，左侧手臂和左侧小腿粉碎性骨折，又是手术又是康复治疗，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年才好。
舞蹈学院当然是上不成了，但舞蹈和舞台也从此成了她心中的执念，高中和大学还是坚持当个业余舞者，有什么活动都要积极报名，踊跃参加。
赵方宇看出了她的跃跃欲试，不仅要她出节目，还任命她当此次年会的副执行人，要她这个有舞台经验的人安排节目编排、舞美等事宜。
赵方宇的嘴，两张皮，香蕉能说成大鸭梨。
社会经验不丰富的孙靖妍在这场会议中被忽悠得飘飘然起来，甚至在心底还生出了一股荣誉感和使命感。
想想这次年会要是能圆满举办，自己在老总和股东面前露了脸，下半年毕了业，在公司转正，不是更有面子和底气了？
她很快就做了个报名表格，挨个发给了几个部门经理。
生产部人多，肯定报名的也多，她第一批发送的就是几个生产部的经理。
“孙靖妍。”许鸿盯着自己屏幕上的消息叫了一句。
“哎！”正在发表格的孙靖妍如梦方醒，赶紧站起来要往许鸿工位旁边走。
“雪物语那个图，甲方在群里问情况，是你跟进的你就回一句。”许鸿比了个让她别过来的手势，淡淡说道。
“哦哦，好。”孙靖妍赶紧回到自己工位上，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对接群。
发表格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不到十分钟，生产一部经理李淼的电话就打到了许鸿手机上。
李淼跟许鸿也就是有工作往来的“点头之交”，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沟通，这么着急打电话……
许鸿眉头微蹙，快步走到办公室外接了电话。
“许总！你们部门的人在发什么过来啊！要不是我先检查了一下，就差点给他们发下去了！这次我就当没看见，你赶紧让你部门的人看看还发给谁了，补救一下！”李淼的音量压得很低，语气也很着急。
许鸿声音微沉：“谢谢你。”
“这个孙靖妍啊，上次就弄错了两个需求，这次又——哎你问她吧，我不能再说了，挂了啊！”李淼压着嗓子挂断了电话。
*
孙靖妍在公司实习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被许总亲自质问。
她慌不迭打开自己跟几个部门负责人的聊天框，语气不由得有些结巴：“都，都在这里了，许总，我……我正在沟通雪物语，没弄这个了……”
“打开。”许鸿面无表情，对着孙靖妍的屏幕抬了抬下巴。
孙靖妍点开那个被她批量发送的表格——那就是个最普通的报名表，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值得许鸿的严肃对待。
“这是第二个页签，把第一个打开。”许鸿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什么喜怒。
孙靖妍的脑子“轰”一声炸了。
第一个页签……是她，她做了一半的……报价表……
当时赵总叫她去开会，开会回来她就顺手开新页签做了表，又一个不留神发到了生产部几个经理那里……
她骤然回头：“许总，我，我……”
实习第一天就接受了保密培训，正式开始工作前甚至还考了一次保密相关的试，相安无事上了这么久的班，没想到居然在快过年的时候犯这么基本的大错误！
“就发给了这几个人吗？”许鸿正色问道。
“对，对，就生产部的几个经理，许总，我……”
许鸿没心情听孙靖妍讲话，转身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临走前还抬手给她比了个继续工作的手势。
哪有心情继续工作啊！
孙靖妍的大脑一片空白。
办公室里其他几人大概也知道了事情原委，虽然都在出言安慰，但他们略带怜悯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孙靖妍——这事大概不会善终了。
*
许鸿花了半个小时召集了两个副总和几个生产部经理开会，总结出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生产部门所有人的电脑只能连公司内部的局域网，表格没有外泄到公司外的风险；
坏消息，言欢没检查那个表格，直接发给了手下所有画师，这份报价表里的内容基本已经在画师里传开了。
“那实习生能靠得住？还上着大学呢，一个个上网就只会刷什么整顿职场的帖子，劳动法一条不落背下来了，责任心是一点没有。”赵方宇撇着嘴说道。
见许鸿看过来，他又赶紧对着她笑笑：“许，赶紧把这人开了，我认识个猎头，年后再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保管你用着放心。”
“不劳赵总费心。”许鸿挪开目光：“招商务助理还用不到猎头。”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许，咱们公司现在是扩张的重要阶段，扩张就意味着竞争，竞争归根结底是人才——”
“赵总。”许鸿打断了他的话：“此次会议主要目的是协调报价泄露解决方案。”
赵方宇哈哈一笑：“是啊，言归正传，这个事情首先要给生产部门明确保密态度——”
许鸿懒得听他废话，正要再次打断，那边言欢却抢先一步开口：“赵总，不好意思，这个事情上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检查好表格内容就发下去……无论最后决定怎么处罚商务部，我都愿意帮他们承担一半责任。”
她是站起身说这话的，还是那副单薄的模样，语气却十分坚定，她环视一圈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许鸿脸上，那双漂亮的大眼一瞬间就蒙了雾，雾中又伸出两把缱绻的钩子，直直勾向许鸿的心。
许鸿垂下眼：“这跟言经理没关系。”
说着，她将脸转向另一旁的陈副总，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她想将孙靖妍暴露出来的这批需求转包出去，用其他价格跟其他地方的自由画师或者小工作室签保密协议去做，这其中产生的差价，少的由她许鸿自己补上，多出来的算是公司的利润。
反正公司每年也有不少采购项目，能让孙靖妍做表的需求标准也高不到哪里去，都是些几百或者小千的头像、图标和UI，虽然一开始不在采购计划内，但现在转成采购也没问题。
众人又商讨一阵，没找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决定按许鸿的方式来。
“这周就把那个实习生开了，拖到过年还要给她放假发福利。”陈副总看了许鸿一眼，提醒道。
“陈总。”许鸿顿了一下：“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我也有很大问题。”
陈副总看了许鸿一眼，笑笑：“那你看着办吧，不过……”
许鸿点点头：“有下次直接走人。”
陈副总是一个大股东安排进来的人，说话分量很重，她都懒得再为这个实习生计较，赵方宇当然也不好继续做文章了。
*
孙靖妍是彻底没心情工作了，她两手捧着手机，大拇指胡乱在屏幕上划，正好划到一篇帖子——《你在工作中捅过最大的篓子是什么？》
晦气！晦！气！
丢开手机，又开始对着屏幕胡乱敲着键盘，打了一串乱码又删掉，她想了想，点开了任雪瑞的头像。
【任姐，请问……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吗？】
其实她跟任雪瑞就坐两隔壁，但办公室一片寂静，只有敲键盘打字的声音，她实在不好意思凑过去直接跟任雪瑞说话。
任雪瑞回得很快：
【发生过，性质比你恶劣，最后那人被开了。】
被开了……
孙靖妍深吸一口气，与其等着被开，倒不如自己辞职，借口都是现成的——要赶毕业论文，无法与工作兼顾。
既能体面离开，又能勉强将“被开”变成“主动离职”。
说干就干，她在网上查了一篇离职报告，复制下来改了几处地方，预备着等许鸿回来就发给她。
*
走出会议室，许鸿又跟言欢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偏过头走另一边，却被赵方宇误以为许鸿要跟他一起走。
他笑着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递过去：“吸烟室冒一根去？”
“不抽。”许鸿连个笑脸也欠奉，准备加快速度回办公室。
“哎，许。”赵方宇将烟揣回口袋里，跟上了许鸿的脚步：“别太往心里去了，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啊。”
见许鸿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开口：“我看那孙靖妍就不行，毛毛躁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大包大揽，实习生而已，没必要保她了。”
“谢谢赵总提醒。”许鸿转身进了办公室，多一个眼神也没给赵方宇。
赵方宇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凉了下来，他狠狠盯了那扇门片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骂道：“呸，什么玩意，装你.妈呢！”
言欢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没急着工作，而是靠在椅背上，搂着暖手宝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是看过那张表格的，也知道第一个页签里有什么东西。
但她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然后再跟许鸿站在一起主动面对。
但许鸿是带着解决办法来开会的，反倒是她，什么作用也没起到。
言欢的指腹摩擦着暖手宝毛茸茸的外皮，慢慢皱起了眉头。
在她心里，许鸿是个有傲气的人，并且对自身要求不算低，做事认真负责一板一眼，很多情况下让人挑不出错。但她同时又觉得许鸿不算特别聪明，遇到突发情况没有急智，平时也不见得有什么谋算，自己略施小计就能哄得她团团转……
难道只是判断失误？
言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许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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