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骗子

庭审彻底终结,林末和齐誉盛坐在车里,一时沉默得不到缓解。

卓清慧站在车外以做告别,她特意提醒道,“你不要让你身边那个累赘坏事。”

林末瞧了眼齐誉盛。

齐誉盛没说话,她就不知说什么。她的秘密已经公开,齐誉盛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林末又回了头与卓清慧道,“谢谢你帮我。”

“证据都是你给我的,我其实没能帮到你。”

“这世上很多事终究不如人愿,我们都尽力了。卓小姐不必放心上了。”

卓清慧两手插着口袋,弯下腰,像看一个奇怪的生物审视了番林末。

她以前真的嫉妒林末,嫉妒她出生优渥又完美。后来知道她是舞女,嫉妒林末就成了卓清慧人生中的笑话。

可谁知道林末就是赵如堇。

兜兜转转,卓清慧嫉妒的还是赵如堇。

可从这场嫉妒里,卓清慧就像一场梦醒。

嫉妒什么?嫉妒一个人比她完美,却不知道她嫉妒的那个人比她可怜。她以前只看得到嫉妒的一面,现在看到了反面。

原来,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就是嫉妒。

卓清慧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她还是有点不甘心,“那帮人成天说舞女腐坏,可对洋人就是这么窝囊。”

卓清慧不甘在此,可已无可奈何。她挥了挥手告别而去。

齐誉盛的车还停在原地,这是在码头不远处,船来船往特别多。

林末拉了拉齐誉盛的大衣袖口。

齐誉盛没出声。

她又挽着齐誉盛的手,齐誉盛没有回绝。

过了好半会儿,齐誉盛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你跟我说赵如堇死了。”

林末没有带烟,她掩不住她的悲叹,“人成各,今非昨,我再也不是赵如堇了。”她双唇颤抖。

“如果我没找你,你就这样打算骗我一辈子?”

“对。”她说得果断。

齐誉盛一下眼泪汪汪,他被她气哭了。

她明明就是赵如堇,却用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她将赵如堇的种种剔除,除了茉莉花是她唯一的破绽。

她用着林末这个名字回来,就只当林末。

她还告诉他,赵如堇死了,让他寻找真爱。他不找她,她就永远不回来,永远不让他知道。

人成各,今非昨……难难难,瞒瞒瞒。她真是贯彻得彻底。

她看着他的眼泪,转过了头,忍着心间的疼,“一开始你就是被我算计进来的。我要谋划一条最好的路,可你依然未婚,所以我就选了这条捷径。我当你的少奶奶,就是为了利用万和航运的船作买卖,我要凑满足够的英镑,我就是来干一票算计赵柏鸿的生意。”

这就是林末的目的,她口中的生意就是报仇。她只是为了覆灭而来。

在算计之外,就是她掉进去了。

十年里,齐誉盛的名字依然充斥在她的生命里。她在歌舞厅总是能听到无数富商的事,齐誉盛的名字更不绝于耳。还有报纸上,她也总能看到齐誉盛的照片。

十年里,他是为了赵如堇去英国的痴情少爷,是和卓清慧订了婚的富家少爷,又是那个一直未婚的奇怪少爷。

“我跟你说的过去你都记得,你却从来不做回答。”齐誉盛越想越觉得痛心,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林末咬了咬牙,“我不想理过去。”

“为什么?”

“因为15岁的赵如堇,喜欢的确实是齐誉盛。我只要忘掉喜欢你,舞女就只是林末,喜欢齐誉盛的赵如堇干干净净。”

她以林末的名字回来,不再当赵如堇,不想露出任何破绽。在她的冰冷和他的柔情对局里,她最怕的就是陷入过往。

她极力忘却,以此去否认赵如堇成了舞女。她宁愿与过去隔开,与赵如堇判若两人。

她想给赵如堇保留一份干净,那样会好受些。

但她又怎么会不陷进去。她就是赵如堇,赵如堇的喜欢一直留在林末心里。

齐誉盛在这场局里没有输,只有林末自以为是地认为可以全身而退。

齐誉盛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赵如堇喜欢的是他,他也成功地赢下了林末的冰冷。

林末的唇边撞入一吻,近乎不得喘息。在肆虐时,他的眼泪落在她嘴角。

齐誉盛等了很久,等来了她一句喜欢。可这句喜欢,比他想得重太多。

他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那你算计得再狠些,干嘛把我一脚踢了?”齐誉盛眼泪难止。

这也是意外,是林末最难以解开的难题。齐誉盛用他的柔情把自己拖进来,还把她屡屡拽进来共沉沦。他成功了,林末根本解不开了。

人最骗不了的就是自己。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林末如实告诉他。

“你待我,待你自己,都这么狠心。”

“你现在知道了,为时不晚。”

林末等待着齐誉盛的选择,她选不了,把选择给了他。

他却没有放开她,“你别想跑。”

她一道泪落出,“齐誉盛,你不叫我走,我就走不了。一团糟你知道吗?”

齐誉盛揉去她脸上的泪,“有什么糟的。从今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你不明白。”

“你还有我。我帮你讨回来。”

齐誉盛仍然满腔愤慨,林末已没有任何期盼,“收起你这幅救世济人的心肠吧,你改变不了什么。”

“人卖人是丧尽天良的事。他们十年前这么做,十年后又有多猖獗。我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把这一切讨回来。”齐誉圣不会忍下,受害人是他的妻子。他的愤怒在他的身体里如火山一样迸发。他是齐家大少爷,这世上除了林末还没有人能叫他这么忍气吞声。

林末只觉悲凉,“如果你说的法子有用,我又何必等十年。”

林末浇了齐誉盛一头冷水,直接把他的心火浇得冒冷烟。

“凭什么要认下这样的委屈,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罪恶滔天的人。”齐誉盛又历经了一番凌迟之痛。

“那帮人卖人给洋人,谁会去捅洋人的买卖。我和卓清慧今天尽力了,没用的。五年前我也试过,是一样的结果。”虽然难免失望,但林末对于这种结果早有了一种预见。

她和卓清慧在庭审的时候只是一试,可是民国的法庭怕了。

林末在五年前也试过,可是租界的警员怕了。

冷风吹在齐誉盛脸上,他觉了刺骨,“所以你才要这么回来?”

“对。”

“可这世间公道不该是这样的。”齐誉盛难以忍气吞声。

但林末已经习以为常,“这五年里,我听了很多洋人高官的笑声。他们时常说一个笑话, Jiang regards them as God,”林末说着便是苦笑,“洋人的高官吃着饭后甜点,说着这个笑话。国民政府还像做梦一样寄希望于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去得罪洋人的买卖?他们甚至默许于此。从大清皇帝倒台到民国,卖女人是最赚钱的生意。女人被卖到各地的妓院,被卖给各地的富商,被卖出国。这都是真金白银的大买卖。”

齐誉盛为之愤慨的恶事,已经是世间常事,更是这个民国20年里被默默允许的事。

林末在五年前彻底明白,在这样的世间,一个舞女的控诉是不会被人听到的。

“齐誉盛,这就是这个世界。国民政府在洋人面前抛弃尊严,他们更不会管什么舞女。舞女在他们眼里是什么,他们不是说了吗?是他们腐坏的源头。舞女在世上唯一的价值就是身体,这是买卖的资本。他们买着卖着,然后说都是舞女的错。”

Fallen Angel里的灯红酒绿浮现在齐誉盛眼前,他看到的十里洋场,那些街头的女子,一幕幕都如洪水。那些风花雪月的繁华全是假的。只有绝望与崩塌。

这就是别墅外的世界,尚且还是所谓繁华的租界。

齐誉盛就像被世间狠狠打了一拳。他本来就疼,现在疼得都快麻木了。

这世上说舞女腐坏的,才是最腐坏的。他们允许着这些事,又告诉全天下,错的都是舞女。买卖的是他们,说教的也是他们。

可喊着舞女腐坏的国民政府,从来没有把康庄大道给她们。他们更不告诉她们可以做些别的事。只要把世间的羞耻都推给她们,让她们承担腐坏的罪孽就好了。他们推卸责任,做着皇帝的美梦,却对洋人点头哈腰。

一个放弃自尊的国民政府,让国家失去尊严,亦让万民毫无尊严。

齐誉盛爱的人被夺去了所有,那他也如一无所有。

他将林末环住,用着他的怀抱将她裹住。他的眼还是红着,有些声音想要发却发不出来,如鲠在喉。

一场拥抱如阔别许久,齐誉盛无法唤她赵如堇,在他心里他已经负了十年前的赵如堇。而十年后的赵如堇,是十年前的碎片拼凑而成,齐誉盛都不敢用力抱。

她却说,“对不起。”

林末向他道歉,声音之中仍然是忧虑。

齐誉盛未免胆战心惊,“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林末没有回答,把脸埋入他怀里。

她这样的反应,齐誉盛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没有你这样藏秘密的,会把我痛死的。”

他说他会痛死,她就觉得痛。这种莫名的纠缠在此之前,林末根本没有想到过。

她双手抱上他的背,“齐誉盛,你叫我不知怎么办。”

她迷茫不已,似踏在一片看不到前路的山雾里。

“那就告诉我行不行,让我帮你。”他哀求着。

林末默声很久,只有又起又落的呼吸,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决定未下,船笛声就在齐誉盛身后略过,盖过一切声响。

林末抬头一惊。

齐誉盛立刻捂住了林末的耳朵,“别看,别听。”

林末的目光却无法从他身后那艘船上移开。她像恶魔那样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模样,眼中含着一道眼泪。

齐誉盛感觉到覆在背上的手越来越紧,他觉得错愕。想回头时,林末抱紧了他,“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她很害怕,露出了无措与软弱。

齐誉盛不能狠下心,便没有回头,带着她在船笛声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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