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云舟上,朝意于罗汉榻上打坐调息。
在医师的疗养下,她的脸色看上去总算比前些日好了不少,黄白色的烛火从朝意侧面映射,菱花镜中的她面容宛如夏花般灿烂,是只瞧一眼便觉惊人的美貌。
窗外微风徐徐,朝意鬓间发丝随之摆动,她垂眸看向手掌,似乎能感受到体内澎湃的灵力:“这具身体好像很厉害。”
星河闻言道:“是非常厉害。”
朝意暗自欣喜:“总算不是那个连活命都难的小莲花妖了。”
她笑了笑,再次翻看起九渊舆图。
芸息大世三国均崇尚武学,渴望成为强者这件事任何时候、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奇怪。
此时飞龙云舟悄无声息地抵达无妄海域,一眼望去满是不纯粹的蓝色,了无边际。
似乎能容纳天地万物,装得下无穷妄念。
此时云舟还在匀速行驶着,分明是午后,天色本应明亮,可自从进入不梦州后,却是仿若提前驶进黑夜。
朝意开着窗,瞧着外边天色肉眼可见地变暗,浓浓的黑雾飘进,她如今可宝贵这个来之不易的身体,正欲关窗,哪知云舟却兀的一个颠簸,她也一个踉跄磕在罗汉榻的边角上:“嘶——好痛!”
云舟又是一阵颠簸,朝意顾不得疼,听星河的话从什物袋里甩出一个护身的光圈灵符。
“别慌。”星河稳住朝意,让其抓住他的手臂。
随着星河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外边此起彼伏的呼喊:“怎么回事啊——”
云舟陡然下降,失重的感觉令朝意好似有一瞬间窒息,她只得牢牢抓住罗汉榻的木桌,还顺手捞了把险些掉落的琉璃花瓶:“欸——这可是个值钱的!”
星河:“……做得好。”
此时好些个反应快的云卫已于甲板上聚集布界:“聚卫!保护学子!”
期间,邹严带着三五个男子从隔壁跑来朝意的屋子,敲门喊道:“殿下,你没事吧!”
“无碍!”朝意揉了揉被磕到的膝盖,颠簸逐渐消失,云舟归于平稳后缓慢降落。
朝意侧眼瞧见窗外结界光波笼罩,而结界之外的场景,却是让朝意见到后眼皮一跳。
浓重的黑雾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红光,随之飘来的还有浓厚的铁锈味。
“是血。”星河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
此时舱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走出来似在询问云卫发生了何事,朝意收起护身灵符,拿上幂篱,抻了抻腿对星河说道:“出去看看!”
甲板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均为前往九渊入学的新生,平民百姓、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少数妖族,全是朝意没见过的生面孔,随着云舟的缓慢下降,云舟附近雾中的场景也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看!那些是尸体吗?”
一个男子的惊呼引起众人注意,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俯瞰,才瞧见那横七竖八的尸海,有人的、有妖怪的,还有不少断手断腿,大片黑红的血水浸染这一片干旱的土地,实是触目惊心。
“这瞧着不像是云港……我、我们这是到哪了啊!”
还未等众人反应,一名带刀云卫从舱内踉跄而出奔来报信,大喊不好:“驾驶云舟的兄弟们不见了!云舟上封存的灵药与兵器也都不见了!”
“怎会如此!”
不少人闻声再次惊慌,有云卫站出安抚道:“诸位学子莫慌!可入舱房稍作歇息!”
话虽如此,但此时哪有人会坐得住,邹严更是不满此言,走出喊道:“笑话!我堂堂雪浴天将军,岂会当缩头乌龟!”
银甲卫乃苍云国皇族护卫,其威可谓家喻户晓,这名云卫乃此前点名的人,自然知晓舱内所有新生的身份。
此时亦有银甲卫急匆匆来报:“启禀邹将军,医师们也不见了!”
“说清楚,何为不见了?”邹严厉声道。
“就是凭空消失了!包袱、物件,什么都没了!”
语出,众人哗然,好在邹严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闻言只吩咐令人再去查看,倒是有条不紊。
他朝着朝意行礼而后转身吩咐:“你们几个护卫殿下,其余人随我来!”
待邹严走后,周围人的目光不声不响地投向朝意以及她身前的几名银甲卫男子。
知晓邹严银甲卫的身份后,其口中的“殿下”身份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时间在雾气中缓慢过去,有两名留在甲板上的云卫正拿着学子名册一一对照,有一江湖游医正在给因颠簸而摔伤的学子上药,水绿的荧光在她掌间如流水般运转,还有的人窃窃私语,不敢看云舟外的片片血色。
黑雾弥漫,此时分明氛围紧张,却还是有几人能笑着走向朝意,并规矩见礼。
朝意只大致瞟了眼,这三两人由装束看均为苍云国的世家子弟抑或诸侯国子弟。
“这种时候,他们竟还有心思攀附?”朝意向星河吐槽,表达不满。
星河一如既往地平静:“你这话说得并不完全,攀附之人很多,但他们行礼却不完全是因为如此,而是因为规矩,因为敬畏皇权。”
朝意心道明白,她瞥了他们一眼后收回目光,冷声道:“不必如此,既入九渊便乃同砚,你们唤我名字即可。”
朝意性子急,这句话是星河教她说的,本意是和善地拉近同砚之间的友谊,如此或有利于得到更多关于灵霄镜的消息,可此时她语气有些不耐烦,说出来自然变了味。
几人闻言连忙弓腰道:“不敢不敢,殿下……”
见朝意情绪不佳后,几人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便悻悻退下了,朝意只注意到了其中向她见礼的一名男子。
“晓檐雨?”
星河嗯了声:“方壶晓氏。”
朝意目光短暂留在他身上,其生得白净,褒衣博带,一副书生模样,怀中永远揣着几本不知何名的书册。
只见晓檐雨从怀里拿出一张舆图,与周围几人窃声议论着,时不时抬头查看,分辨着他们如今身处之地为何处。
众人闻声围拢,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讨论,朝意也伸长脖子听着。
“你们看,云层下方一圈圈的地界便是邪渊,被邪灵侵蚀极其严重,共有九层,亦为‘九渊’之名由来,我们如今身处之地应当就在邪渊之中。”
“我还以为你要说个什么。”那名医女也参与话题,摘下羊肠手套后道,“我早就猜到了,此时分明应是午后,可你们瞧,外边儿的天色就像子夜一般,只是不知我们身处的哪一处邪渊……”
女子话语刚落,众人踩的木板便颤动一番。
云舟平稳落地,地面景象亦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再次令不少人生理不适,刺鼻的血腥味更甚,令人作呕。
“好臭!”
朝意不忍直视,捂着鼻子亦张望着打量起四周。
邪灵侵害之地严重的寸草不生,邪气与妖兽血液融合为毒,侵入土壤滋养农作,生出剧毒花木,大世曾经因此爆发毒疫。
朝意此前只是在总部阅过关于邪灵侵扰的资料,此时资料与舆图中大半的黑云黑壤变为现实,倒是让她小瞧了邪灵的危害。
此时结界微动,隔离在结界外的雾气迷眼,朝意却眺望到远处闪过一斩红光,随之闪过的还有一丝没抓住的回忆,仅留下一个略感熟悉的地理名词。
有种怪异的感觉涌现在朝意心头,她侧眸看向一旁的晓檐雨,其还盯着舆图苦思,周围不少人也使用着自家灵器意图辨别方位,例如灵方司南,然而竟是毫无作用。
朝意深吸了口气后重重呼出,懒懒开口:“我知道此为何处了。”
声音落在安静的间隙,朝意走向晓檐雨,抬手轻点在舆图位于最东北方的一处黑墨。
此处正是不梦州受邪灵侵蚀最为严重的灵域之一,亦为九渊的一级禁地。
“不梦州,五里雾。”
-
今日夜黑风高,一抹忽明忽暗的火折子在黑风中恍惚地给予着微光。
有一男一女在雾中艰难前行,二人灰头土脸,满身伤痕,警惕地张望四周。
如其名,五里雾,同行之人饶是得只隔一拳距离才瞧得清面容,这雾霾之大可想而知。
山川河流,星辰大海,二人均为世家子弟,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过如此怪异之地——雾气弥漫,脚下地一马平川,鞋履却干燥得能抖出灰来。
加之时不时被踩,男子的鞋已经满是土灰了。
“这位大姐,要不然你委屈一下拉着我的衣角?我这可是新鞋……”说完,男子顺手将火折子递给了她。
女子在此地徘徊了近一个时辰后本就面露不悦,他们来到此处后,除了在打架就是在迷路找路,此时除却二人制造出的声响外周围一片死寂,她没心思与他话家长里短,伸手一把抓住男子手臂:“别说些有的没的,你的马呢,怎么还没回来?”
“还得一会儿,这雾着实怪异,怕是有阵法或者邪灵作祟。”男子手掌间悬浮着一个灵方司南,二人分明并未改变前行方向,司南却一直转个不停。
“哎……我弟今年入学,我本还想参加迎新仪式,如今看来能不能出这地儿都难说…..”
见女子叹气,男子笑着安慰:“叹气舍财哈,吸回去吸回去!你平日风风火火的劲头呢?你得相信阿宝,它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男子话语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马蹄与嘶喊,离二人越来越近,男子朝着那个方位吹了个口哨,欣喜道:“你看,说阿宝阿宝到!”
随后,二人驾马离开此地,一路上灵光护体,他们这一路不知打杀了多少只恶妖,身子已然十分乏累,但仍张望四周片刻没放松警惕。
在黑暗的浓雾中不知过了多久,小宝的灵光退却,放缓速度,载着二人来到了一个庞然大物面前。
看清眼前景象后,男子塌下肩膀重重地呼了口气:“呀,是九渊的飞龙云舟!”
这时,云舟忽地一个颤动,被地底下的一个极大的外力强行挪动,船头处竟直接翘了起来,连带着脚下的地皮也动了几动。
紧接着,船头落地扇起层层土灰,引得男子不禁咳嗽捂眼。
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跃然出现,地洞边缘不停席卷似的吸入地面沙尘。
“丫的,谁把阵眼给堵住了!”
此时,地洞内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
“我怎么听这声音这么熟悉?”
女子跃马而下,拔腿就朝地洞跑去:“是小葛他们!”
女子持剑警惕环视一周,蹙眉地看着打斗后血淋淋的场地,似乎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男子则小跑上前朝着地洞挥手:“呀——巧啊!”
“巧个屁!还不来拉老子一把!”
暴躁男出来后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而后又从地洞里拉出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个人来……
“这驾驶技术也是没谁了!偏偏落在阵眼上!”暴躁男仰头呵斥,“此番是何人带队!”
他的声音回响四周,被雾气消磨了几分,三人同时朝着云舟望去,但却并未见到人影,整个云舟融入周遭黑暗,毫无生气。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什么:“你们快看!”
众人闻声瞧去,偌大的船身上用红色颜料赫然写着一句话:
“云舟底舱有数枚雷火符弹,想活速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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