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原坐马车的角落,车轱辘转动起来过一会他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关在一个完全漆黑的小房间中。
身后传来铁链扯动的声响,他汗毛直立,慢慢站起来环视四周,一下便认出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数十年来驱之不散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袭来,他抱着膝盖蹲下,抬头盯着高耸的围墙,耳畔似乎传来老鼠啃食衣物的声音,穿着肮脏衣物的女人无神吟游,孤魂野鬼般从他的眼前走来走去。
这里关押着的失宠妃子,沈原当年眼熟的那几位早已离世,只不过冷宫中的新人倒是与前人没什么区别。同样的疯癫、孤僻,积在腹腔的怨念聚集在一起,形成笼罩在残破宫苑上阴云。
丧子之痛刻骨铭心,她们中作为宫斗的牺牲品,早就从一次次的希望和幻灭中走向绝望,沈原的到来无异于给所有人找到另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一个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把他当做自己孩子的,宠溺他亲近他到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把他当做仇敌孩子的,怨恨他折磨他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他。
成长在两种比冰火更极端的环境之下,被世间最浓烈的情绪来回折磨,在根本不懂爱恨的年纪被强行炼出来的冷漠,是一面双面镜,随时都能破碎反射,将之前遭受的折磨原数奉还。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些人折磨自己的景象。
冷宫外。
守卫看着身穿古怪装扮的齐晴天,互相对视了一眼,再将目光转回,重新看向她。
齐晴天身穿深蓝色紧身上衣,用黑色的面纱遮住半张脸,眼睛上挂着一个木头支架,支架中夹着两块裁剪成圆形、用墨水染黑的纸,手里提了个木质饭盒。
“您好,是您点的外卖订单吗?”
她自制的墨镜透不了光,便抬起眼珠子从眼镜上方看人。
门口俩侍卫何时见过这种情况,呆滞片刻,便将手里的长矛横过来戳着齐晴天,狠毒说道:“什么歪麦的。你是哪个宫里的人,这里是冷宫,没有圣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齐晴天灵巧地避开,扶了下做工粗糙的眼镜,看了眼并不存在的腕表,不悦地说道:“哦,那就是里头的娘娘点的订单了,快放我进入,我要超时了!”
其中一人提着枪朝她的腹部狠狠戳去,不耐烦道:“都**说了几遍了,没有圣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擅闯宫苑者斩立决!”
木盒里的汤汤水水在她的动作下来回颠倒,齐晴天抱着盒子想稳住身形却难,摸到盒子上溢出的热汤,她压抑着怒火忍无可忍道:“你踏马把我外卖弄撒了,你知不知道用户差评一个扣八百!”
侍卫左右夹击,将她逼如死角,眼见着齐晴天就要无路可退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扔掉木盒,跃起踩上两人的长矛。
“我可是优秀骑手!”
她攥住长矛木杆,借力踏起矫健四飞鸿般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倒转,将两米长的矛从二人手中拧了过来,再啪得一声,扎入泥地里。
二人目瞪口呆。
齐晴天笑盈盈地朝二人走来,一边笑一边念道: “我可是优秀骑手。在我的手中,从来没有差评。”
两名侍卫抖着腿向后退去,其中一人慌忙中踩到了自己的裤脚,另一人连滚带爬要去叫救兵,却不等迈开步子,她便已如鬼魅般闪至身前。
“我说了,我是零差评骑手。”
……
齐晴天拎起食盒,惋惜得看了眼里面被打翻的食物,将东西放在那两具凉透了的尸体前。
“这里是死了吗外卖员,祝您用餐愉快,麻烦给个好评谢谢。”
冷宫中的环境比她想象地糟糕得多,恶劣的臭味和潮气交织,墙壁上和地面都糊满了辨别不清的黑色固体物,她摘下断掉的墨镜,将摇摇欲坠的木质断腿挂在前襟衣领上,这才看清地上结块的粪便。
她今早照例去明识堂接长晏下学,却发现书院中空空如也,她一问才知道今日沈原没来,学堂不开张。
可长晏清早就出了门,近午也迟迟未归,她这才发觉不对劲,赶忙出去询问长晏的踪迹。
齐晴天一脚踹开木门,便看见屋内的角落,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原正面对墙壁思考如何求救,他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哪个发疯的妃子,立刻原地躺下,闭眼装死。
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意料之外的,那人既没有拿毒针、小刀戳他,也没有暴力揉他的脸蛋。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停顿片刻说道:“也没有发烧……难道来晚了?”
那只手下移,探向他的鼻息。
沈原:“……”
他抓住齐晴天的手腕,强忍住语调中的激动,轻咳一声:“……我还活着。”
“还活着不早说,快起来地上全是屎。”
齐晴天拉了拉他,口无遮拦道。
沈原忍住想要骂她的冲动,默默地坐了起来,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曾经魂穿过三皇子的事。躺在全是屎的地上,这种事说出去,他还要什么颜面。
只是他一转头就被震撼得话也说不出,她衣服上被泼了油汤,奇奇怪怪的衣服松垮地套在她身上,白到发光的脖颈一览无余,斑点状的血迹从脸上一直挂到手上,不少溅到她的发上,和这懒散又嬉皮笑脸的形象构成一幅诡异又温馨的画面。
齐晴天向他递出手,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沈原心中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好像数十年前的经历在这一瞬间就只是一场不足挂齿的噩梦,那些自己以为永远都过不去的坎被一只手跨越时空拉了一把,隔着遥远的记忆抚平伤痛。
他搭上那只手,说:“好。”
她将他拽起来,路过门口两具尸体时摘下前襟的墨镜给沈原戴上。
但沈原还是能通过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判断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一紧,突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善待长……我?”
长晏与她非亲非故,如果不是因为长晏皇子的身份,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解释齐晴天的行径,况且倘若她真的是妖星,那就更没有理由舍身救他。
单纯的可怜他?可是……为什么呢?
齐晴天停住脚步,背着光转过身。
“没有理由。”
“有些事出于本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开始时是因为可怜他,后来是觉得两人相像,同命相连。但到了现在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想找个伴陪我一起发癫。”
想在世界上培养出千千万万个颠子颠孙,继承衣钵、四处发癫,是每一个颠婆光荣而崇高的使命。
沈原刚想无语,却转而听见齐晴天接着轻声说:“因为你和沈原很像,他年少时经历的这些成了一生的伤痛。而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他。”
“变得像他一样冷漠、充满怨恨地度过一生。”
他一路沉默着没再说话,齐晴天将他的手交到秦嬷嬷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了一通,随后就用寄云殿还有活要做的理由溜了,留下沈原一人在南鹤宫思忖她哪来的活。
晚上沈原独自梳洗干净便在床上等着她来讲三只小猪的故事,他承认自己就是疯了,也管不了了。
但他几次睡醒后惊醒,南鹤宫的硬床硌得慌,没有安神香的夜里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窗外的虫鸣扰人清净,他翻身坐起来发现齐晴天还没有回来。
沈原推开门,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南鹤宫夜里一个宫人都没有,无人打理的草木在后院肆意生长,畸形野蛮的枝条犹如黑色的剧毒,沿着大地血管攀升一点点蚕食整片暗色天际。
后门处传来异响,他迅速拨开草地跑去,沿着小径摔了好几个跟斗,他第一次那么恨这具身体。
有武尉的声音,还有棍棒的声音,夹杂着呜咽和痛苦,越靠近后门的位置血腥味越浓,他的心跳几乎提到嗓子眼,冷汗一层层倒灌进裤腿,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后门的。
等他到的时候,门外已经没有声音了。
沈原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烈温热的血腥气,混杂着地面微弱的声响,他举着灯摸索着朝地面照去。
少女发丝凌乱面朝下趴在草地中、身下的布料被血沾湿透,毫无声息的躺着,即使是这样沈原依旧能一眼认出齐晴天白日的那套奇装异服。
“谁干的?”
他捏紧拳头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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