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历一九○五年秋分,平京。
北国的秋总来得又急又冷,熙嚷的街上,闲逛的,做生意的,还有身着长褂,臂弯里携着书的学生,都换上棉袄,就连不远处窑子里招揽客人的妓女,也在旗袍外罩上了一层秋衣 ,甜腻腻地喊着过路的男子。
路边有人牙子守着几个竹笼,目光狭黯,竹笼里是几个小孩,惊恐的脸上泪痕未干,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微微抖动。
正对面坐着另一个仍半大的孩子,穿着单衣,脏污的脸上两只无神的眼睛往外突,可怖又可怜,正麻木地盯着对面的笼子里无力的挣扎。
“丁零。”一声脆响霎时打乱他的思绪,
面前的破碗中是一块崭新的银元,闪着金属特有的,迷人的光泽。
小孩猛地向前一扑,抓住碗中的银元塞入怀中,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面前的脚因这如同濒死小兽重死挣扎般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啪嗒。”…
正好一脚踩在泥坑里,脏黑的污泥一瞬间沾上了干净的袍摆。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那孩子不住地给他磕头,麻木到甚至未听到面前人的劝解。
代文孤叹了口气,拾起脚步转身离去。
这一路光是乞讨的人就看得他触目惊心;盘缠也已用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代文孤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师傅,麻烦转告,小辈代文孤,师承扬州济安李郎中,将来拜访齐老先生。”
守门的老头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看了看站在眼前的人。
只见一身玉白色长衫穿在青年身上,勾勒出高挑的身形,闪着细光的料子上,还细细的绣上了几株劲竹,苍翠的颜色更衬得青年长身玉立、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打扮。
与周围萧落荒凉的环境一相衬,青年如同开在枝头一朵晶莹洁白的玉兰花,在满天的灰暗中撞出了一抹亮色。
老头一时间意愣住了。
代文孤看见老头无所动作,便在身边提着的箱子里翻找。
不多时,他翻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恩师给齐老先生的信,烦请老伯转告。”
他的手指如水葱般纤细莹白,指甲圆润,在日光下显得肤色极白。
“唉…唉,好,好,小公子在此歇歇,我这就去通告。”
老头后知后觉般应上代文孤的话,转身入了院门.
不多时,院门再次开启,这次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留着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从门中挤出个脑袋对着代玉孤喊道:“那谁,老先生叫你进院子说话。”
代文孤看了眼门前种着的洋槐树,缓缓走进了齐家的院子
门“啪嗒”一声关上。
在公馆祠堂内,乌泱泱挤了一堆人头。
“你个不孝子,给老子跪下!”
左公馆祠堂前,身坐高位的男人正横眉冷对,死死盯着面前站着的人,站着的人身形颉长,从棉袄里露出半截玉雪般的脖子。
他抬眼,眼中闪烁着不甘,直直迎向左老爷子愤怒的视线。
真是少年模样。
见他久久不动作,左老爷子的眼神愈发冰凉。
祠堂边上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女人,为首的面容寡淡,从染上风霜的眉眼间依稀可猜得年轻时应是个美人。
女人的手轻搭在身前站着的女孩肩上。女孩扎着两个垂耳髻,嘴里轻轻唤着“二哥哥”。
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左彦安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膝弯便被人踹了一脚,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有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往下压了压。
“父亲叫你跪你就跪着,从哪学来的倔驴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身边传来男人略带玩味的声音。
左彦安放弃了挣扎,垂着头,并不说话。
看到他老实了,左彦洲微微敛了敛手上的力道,抬眼看向高位上的人,
“又犯事了?”
高位上的人并不理会他,接过周围人来的茶杯,撇了撒茶沫,慢条斯礼地喝了一口。
左彦洲也不恼,看向旁边站着的女人。
“彦安今天和他那群同学去租界那边游行,被巡警抓了,老爷花了大功夫才将他了出来,结果他还想着他那群同学,愣是想把所有人都带出来,老爷不肯他正闹脾气呢。”女人应道,眸中带上了点无奈。
“没有,二哥哥是…”。她面前的小女孩刚出声,就被女人拍了拍背,止往了话茬。
“乱说什么呢。”女人面色有些不悦。
左彦洲眉头抬了抬,心下了然。
此时,高位上的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左彦安,你别说你老子无情。咱们左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上的,早些断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至于这书,你要是再搞什么幺蛾子,我瞧也是不用读了,早日跟着你哥学着经营后,这才是出路。”
语罢,老头子又招呼人将茶杯收走。
左彦洲瞧见此景,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句“说话。”
听闻此语,左彦洲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说了句“是”。
老爷子闻言皱皱了眉,却也只是叹了口气,便道:“今月这事,我也不动家法,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待一个月,学校也用不着去了,免得又去招惹什么麻烦。”
听闻此句,左彦安抬起了头,刚想张口反驳,突想然到再顶嘴的下场,悻悻然闭上了嘴。
左老爷子扶了扶额,也不想再继续追究,挥了挥手道:
“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左彦安是最早起身的,但因为跪久了,腿一麻差点又跪了下去。
所幸左彦洲在旁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把他提溜了起来.
左彦安借着左彦洲的力又站了起来,后来干脆直接趴到左彦洲肩头。
“嘿,大哥,扶着我点,别摔了。”
左彦洲嫌弃地弹了弹肩头。
“滚,恶心死了。”
小女孩挣脱开女人的手,撒欢似的跑到兄弟二人跟前。
“大哥,二哥哥今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猛跳起来的左彦安捂住了嘴。
“嘿,你个小丫头,别胡说八道。”
小女孩也不甘示弱,就着他的手就要狠狠地咬一口。
左彦安连忙抽回手,
“不是你属狗的呀。
“对呀!你有意见?”
左卓君于辅历一**五年出生,生肖属狗。
…………
“卓君,你可真是好样的,我早晚收拾你一顿。
作为家中的幺儿,又是唯一的女孩,左卓君从小便受尽溺爱,两个哥哥即使气急了,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因而她的性格就格外娇纵.
喏,现在就在上演。
左彦洲懒得参与这场闹剧,刚准备提脚离开,忽然间听到左老爷子的声音:“彦洲,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听见这声音,兄妹三人纷纷僵住,转头看见祠堂门口拄着拐站着的左老爷子,一个个脸色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左老爷子向来家规森严,按他的道理,兄弟姊妹之间必须相敬如宾,否则便是家法伺候,想到左老爷于不知何时就在此处,看着他们一系列没大没小,互相斗嘴,毫无规矩,放浪形骸的行为,三个人就开始在心中叫苦连天,
可似乎左老爷子今日似乎并不想理会这些,只是盯了左彦洲两秒,便转身入了祠堂。
左彦安和左卓君同情地看了左彦洲一眼,便脚底抹油似的立即跑得无影无踪了
生怕惹上麻烦。
还真是“患难见真情”。
左彦洲也不大在意,提起袍摆就跟着左老爷子再入祠堂。
祠堂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父子二人,显得格外幽寂。
左老爷子又坐上常坐的高位,房高临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脚下的人。
左家的祖辈出过大官,当初混得风声水起,只是风水轮流转,过了几代便家道中落,到左老爷子这一代凭借经商才堪堪在世局中谋得了点地位。
头许是这执念使然,左老爷子对祠堂的装潢格外上心,使人一进来。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压。乌泱泱的灵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左彦洲没等左老爷子说,便识趣地跪下了。
见他跪下,左老爷子顿了两秒才开口道:
“今日我不是给你备好了东西,叫你去许家提亲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言语间有愤怒不断溢出.
左彦洲不慌不忙,吊二郎当地答道:
“我看那些东西都挺好的,就送到店里,让伙计摆柜台上了。”
“……………”
“爹你先别生气,不是儿子不去,是今天半路时听见有人聊闲话说许小姐已有心悦之人,儿子想着“宁杀百条命,不拆一桩婚”,就自作主张,将聘品送回来了。”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左老爷子格外来气,胡须仿佛也气得抖起来。
“什么流言闲话你也信!我叫你去提亲,你**半路给老子跑回来,街上又不都是瞎子,你叫左家的脸面往哪放!”
“若非是许家来人说你迟迟未来,可是出了事,老子还不知道你在外头干了什么丢脸的事。”
左老爷子说到此处顿了顿,捻捻了胡须,语气软了下来。
“你是长兄,向来在孩子里是最懂事的,有些事有自己的考量也是情理之中,但成亲这种人生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家小姐品貌不错,性子也文静,以后就算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也左右不会变成累赘,你怎么就看不清呢?”
左彦洲开口反驳:“不是我不想娶,是许小姐已有心悦的男子了,我不可愿意当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很明显,左老爷子并不信他这番说辞,仍自顾自地说教。
“便是你着实不喜她,娶进门后晾着她也由着你,到时候你多纳几房姨太太,也无伤不雅。你今日这样做,着着实实丢左家的脸。”
“哦,知道了。 ”
见左老子爸始终絮絮叨叨,左彦洲也懒得与之争辩,索性他说什么都说好。
暮色渐起,北平的夜来了。
虽然前两本还没写完就开新的了,但我保证,这本一定会好些的,给我点可爱的读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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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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