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古诗十九首》

长庆四年三月初七,宜嫁娶。

秦家小娘子今日出嫁,障车[ “障车”是一种婚俗,指亲友乡人拦阻新娘婚车以向男方索酒食等。]的人群摩肩接踵,挤满了街巷。

新娘的车舆已近男方家门。街巷不窄,众人吵吵囔囔若水沸炸锅,一时间吹吹打打的喜乐声、障车人索酒食之声、新郎家分发钱帛之声、小儿哭泣声、被推倒之人的叫骂声混作一团。李三郎和杨琼也随着众人挪动,人群好如水携泥沙,淤滞而不止。

迎亲之人皆着美衣,喜气洋洋。绫罗绸纱流光溢彩,晃得人是目不暇接。秦家娘子嫁的是当地士族子弟,而秦家乃是倒卖布匹绸缎出身,本算不上是门当户对;然士族落魄,秦家藏财万贯,秦家小娘子据传色如春花、才貌两绝,此两者喜结连理却不出众人所料。

眼见着杨琼要被人挤着去,李三郎攀住他肩膀就不撒手,使了十足的气力逆着众人所向,把杨琼拽了回来。刚刚束发不久的少年正是身量如青竹般拔高的年纪,而李三郎贪恋闲书、懒于劳作,形态尚显纤小,靠在杨琼身畔,倒显得杨琼是那带着家中小儿游乐的兄长。

人群相轧,李杨二人隔着新娘的车舆颇远,什么新鲜事都不可见。稳住身形后,李三郎没话找话,看上了杨琼的新幞头。

“杨八,你这幞头倒是好,这暗花兆头也吉祥……秦小娘子所得应是位良人吧?”李三郎冲着杨琼嬉笑着说。

“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说,你这幞头太合我心意!”李三郎踮踮脚凑到杨琼耳边大声喊。

“你若是喜欢,我求阿娘再做一个就是了!”杨琼转头,把李三郎脑袋扳正,也冲着他耳畔说。

“不敢劳烦杨夫人……”李三郎还没说完,就听闻喧闹声爆竿般炸响。二人急忙拉扯靠前的人询问情况,原是秦小娘子从舆上被搀下来了。

于是,二人也挽着手往前凑去。未行数步,李三郎觉出有人在扯自己衣袖。甫一回头,只见一只手和一张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钻出来。

“群玉,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大人[ 此处“大人”是对父亲的称谓。]回来了?”李三郎大声呼喊,且腾出一只手来把群玉拉到身边来。

“是啊郎君,”群玉喘了口粗气,“娘子[ 此处“娘子”指李三郎母亲。]催你赶快回去。”

“好,我与杨八郎说一下,”李三郎拍了拍杨琼后脑,“家里大人从海上还家,我先回了。你接着看,明日我再问你一番今日详情。”李三郎说完,把杨琼用力推到前面去。

杨琼一边稳住身子,一边笑道:“好,好。”

把杨琼安排好后,李三郎就围着群玉问东问西。

哪想到群玉一概答曰“不知”,弄得李三郎憋着一股气往家里冲。

见此,群玉又去哄着李三郎:“听小梅香说,郎君你或须随你二叔出海。”

“甚么?这怎么成?”李三郎嚷了起来,吵着要回去跟父亲理论。

“别别,郎君,你那里拗得过你家大人啊,还是听群玉一句劝,收收心思,别去想着甚么功名。”

“阿娘要我去田里干活,阿耶[ “阿耶”是对父亲的称呼。]要我去经商,我那里有什么选择,只是不忿罢了,”李三郎絮絮地抱怨起来,低着头,也不去看群玉,“只有杨八最懂我心中所思,然而他也身不由己。我看过不了些许时日,他就得跟着他父亲卖布去。”

“郎君,从商获利,届时你想做什么还不是如……”群玉说着,伸手到李三郎面前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就如这囊中取物一般。”

“得了罢,你说的倒是轻巧。如此轻浮,怪不得梅香最近不怎么与你搭话。”李三郎嫌群玉贫嘴,撂下这句话就加快步子往回走去,留下群玉在身后叫喊:

“郎君,你怎知道梅香近来没同我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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