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看一下自习。”
话音落地,教室门关上,一下子将夏末的风鼓进来,黑板边那扇窗口的蓝布帘跟着飞起。
教室前排上一秒扶着桌面站起身的女生忽然间僵立如石像。
她半低着脸慢慢伸手,沿着自己颈间探到脑后,摸索着马尾辫根部细细的发绳。
同时整间教室里都静得可怕,原本没精神趴着的、埋首在练习册里的和偷偷摆弄东西的学生们在刚刚那一个瞬间里停住,好像在剧院里展现从懒洋洋的群舞环节变为石像的神话情节。
又好像大梦方醒。
班长两指尖撑开皮筋捋下它,让过胸的黑发自由披散,左右活动着肩膀挺直脊梁,一步步走上讲台。
魔女感受着自己年轻的身体、崭新的根基与丰沛的力量,身体前倾,手肘撑着刚擦净的讲台面,捏着个粉笔头,在蓬松发丝间懒洋洋一笑:
“都醒了?”
这四周已然涌动着一股又一股不同的强大气息——强大程度陌生,其他熟悉。
这是他们刚向祂交易而来的力量,他们自己全盛期的力量。
路思嘉作为拥有祂祭司资质的人,她抵押自己,为同学们换了一个返回过去的机会。
而经过讨价还价,他们愿意抵押与这个秘密有关的全部,换回这两年来的强大。
面对魔女的寒暄开场,同学们默默点头,让班长一个个点数过这些曾经陌生,现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他们这一届被实验性质的分成了小班,一班二十人,除了在**发生前就摔伤转院到外地并下落不明的一个,再去掉跟着“祂”暂时离开的体委路思嘉,十八人全员到齐。
“很好,那就开个班会,讨论一下今后的方针。”
班长——时芳身这样说道,摊开双臂,从语气到表情都真诚温柔,以示自己还是很民主的。
我呸。当初……前几天刚开学的时候怎么就眼瞎了呢,十六票投您当班长,两年来充满血泪的日子历历在目,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但肌肉记忆早已形成,两年里没有减员的履历也证明了这个团体的每一分要素都不可或缺。
俗话说得好,这代码只要能跑就千万别动,换成队伍格局也一样。
大家当真就这么轮流发言,开动脑筋结合记忆,讨论起了今后的行动计划和分工。
其中当然也有先不说话观察局面的,这里面有俩人的沉稳倒并不是性格使然。
座位斜着相隔一条过道的男生和女生默默掏着桌子里的空间,女生摸出一盒草莓酸奶,男生摸出一瓶芦荟果粒饮料,当然除了这些,还各有若干小纸条。
他们表情微妙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那眼神既恍惚又不太肯置信,最后谁也不看谁地交换了手里的酸奶和饮料,把纸条团一团揣进衣兜,预备找个机会烧掉。
女生叫宋莉莉,男生叫赵骁。
喜欢吃草莓味酸奶的是赵骁。
——合着我们两年前还早恋过吗?完全没印象了啊!
宋莉莉同学和赵骁同学心里的困惑几乎形成共鸣。倒不是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龃龉,单纯是忘了。
这心情就好比翻出几年前的日记本,发现上面写着如今几乎没印象了的明星应援词和真情实感的表达句子加一生一世之类用词……吧。
事实证明在这个年纪,人的心态变化比蜻蜓点水还快,再加上两年时间和外在的剧变,足够让他俩看着“自己”理论上在前一刻才写出的字条上那些青涩的攀谈和约定,产生满满恍如隔世之感。
赵骁努力维持着表情镇定,心里抓耳挠腮一阵,率先抓起蓝色水笔。
他写:咱们可不能这样下去啊,太尴尬了,都兄弟。
宋莉莉辨认了一会他的狗爬字,默默回:
我也觉得。
——这会功夫,能办大事的那边讨论已经从如何合力制造伪装身份进行到更细一步的分工了。
赵骁于是从半本的本子上扯下一整张纸,奋笔疾书五分钟,根据自己目前全盛期的能力方向编了一个酷炫的身份,递给负责削制假身份形象的数学代表叶湘君。
这位叶湘君在灵气复苏来临前,分班定下的座位正在班长身旁,足以见得不是简单人物。
她家里是做竹雕行业的,这让她耳濡目染,哪怕在残缺状态下也能刻制所谓的抵命牌——自产自销的竹木材质薄牌上浮雕人形阴刻名字,面目俱全,可以将一定程度的外伤转换到牌子上,可惜耗尽体力也只能每三天做一枚,名额安排起来还是紧凑。所以唯有全体认同她只听时芳身安排、统一让班长按需分配名额的规定能长期运行下去。
长此以往,两人关系当然亲密非常。
而现在,叶湘君刚刚从容确定,全班的竹木偶人消耗,她承包了。
多么令人心动啊!谁能不心动!
叶湘君早已转过椅子面向后排坐着,她先接过赵骁的身份纸,又接过紧跟着递来的宋莉莉写的身份纸,慢条斯理地分别打开来看着,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雕刻大师所具备的成竹在胸的微笑。
赵骁远远看着,被她笑得背后发毛,转头试图用眼神向宋莉莉传递默契:你懂的?
宋莉莉放下刚拧开的饮料,默默点头,挑起拇指:我懂的。
紧跟着递上纸张的是白钨和李盛安,俩人都是高一时期的语文学科扛把子,座位也在数列同性横排异性的暂时布局下挨着,很方便来回传换,所以交流之后干脆把设定写在同一张纸上,似乎文字没占多大篇幅,底下半边是他俩用各色水性笔设计的形象概念图。
叶湘君看着颔首,是过了她这关审批的意思,又将这些张身份纸给了班长看,以做分工统筹。
除了叶湘君这边已经摆出会隐于幕后的态度,还有人已经在班会开始才五分钟后跑了。
那人就是他们的历史课代表夏晨。
但谁都不觉得奇怪——同行两年后,大家知道他一直和身为历史教授的姥姥相依为命,之后最痛恨遗憾的也是自己没能及时赶回去这件事。或许受此影响,他的能力倾向是传送类。
只不过当初他的能力发挥不稳,跟班长一样大部分时候都容易弄出人命,不到绝境没人敢用,最多试着传点损失了也能接受的死物。
现在则不一样了。夏晨同学听了听安排便表示自己完全同意,但只出力不出人,他很确定自己能制造出给同学们用的传送道具,这件事他会倾全力去做,但别的他不干,他只想不受干扰的按姥姥期望每天上学之后立刻回家陪伴她。
扔下这态度他就传送消失不见人影,估计是编造个理由回家见姥姥去了,所有人都能理解。
而一位班级里没担任任何职务的平平无奇马育才同学在桌格里掏了掏,没能掏出早恋对象送的小零食,纸条倒是有,可惜是夹在一兜驴肉火烧袋子里的,随之翻涌起的只是隔着栏杆买小吃的衰人回忆。
他先不适应地摸摸眼前已经有些度数不合适的镜片,便把脑袋放到了身旁的女生课桌上乖乖趴着,手背和有俩旋儿总不服帖的后脑勺向上。
细眉细眼微黄圆脸的女生也不觉有异常,她双手各出二指搭在马育才头上,光洁的指甲忽然血般深红,颜色又顷刻褪下。
马育才爬起来,确认已经再一次治好了近视的毛病,乐滋滋回到座位抠掉眼镜片重新戴上,分辨着小吃袋子上的纸条姓甚名谁,随后递给几个当时刚开学不久就已交好的同学,其中也包括刚妙手回春的黄桑。
虽然眨眼间过了两年,但带餐生意还是要完成的嘛。马育才心态十分好地表示。
十几张纸条渐渐摞在班长手边,时钟也走到这一节自习下课,班长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说:
“接下来照常上课,回家之后上号进群看表格,保持队形保守秘密,OK?”
班里十几个人愣是搞出充足声势来,山呼海啸:“遵旨——”
其实白钨和李盛安俩人都只跟着做口型,没傻兮兮的喊出来,却也在笑。
那位不知道该算是神明还是魔鬼的存在确实不斤斤计较,把他们送回来节点一切还为时尚早,目前来看局势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当初逆境尚且不离不弃坚持下去,现在顺境再闹掰,多蠢多丢人呢,新时代年轻人对老眼光的论断绝不服气,不可能闹那笑话。
班长走下讲台来,顷刻间已经用某种小魔法将身份纸刻录成一部漂亮的名册交给竹雕专家叶大师,原件就可以当场发还本人作为纪念。
她挨个分发,一路上挨个碰拳击掌,脸上就写着要搞点大事情的神色,令同学们不由得信服地将搞事的统筹工作交给她。
——赵骁同学傻乐着跟班长碰完拳,打开身份纸随意扫了一眼,当场石化。这回是彻底傻了,一节课都没缓过来。
魔女班长把他和宋莉莉的身份纸交换着发下来,可巧他俩这时的本子是一块买的,所以一张撕下来的纸单从外表上难以分辨。
打开来才看见宋莉莉整齐的字迹,写的内容既符合他认为的默契……真过了审批又令他难以接受,如遭雷劈。
好个宋莉莉,我那不是忘了咱俩处过对象嘛所以有点尴尬而已,你看刚巧你也忘了,这挺好的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吧不是吗!那可是我竭尽63分的开学考试语文成绩形容出的剑客大帅哥模板啊,就等着一个古灵精怪美少女了,结果你还真要跟我当兄弟啊?好狠心一女的!
宋莉莉小姐表示:不然呢?有机会我还真想试试变成一米八五长腿黑衣帅哥的滋味,刚巧赶上这么个计划,又刚巧你想咱俩以后当兄弟,可是真当了你又不乐意。
——所以说,早恋害人害己。座位跟他俩连出三角形的叶同青(本人注:并非叶湘君亲戚)看着这俩清纯的小朋友开始例行闹腾默剧,一个表情痛苦地张牙舞爪,一个嚼着饮料里的果粒看猴戏,这副久违的安稳景象令人感觉甚至有些怀念,便只是平静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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