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江南,春与夏的分界线像是纸页上被擦拭过的铅笔印,洇成一片含糊的阴影,风一吹,便暂时分不清此刻身处哪一端了。
紫膳园留不住春意,初夏凉风悄无声息渗透回廊雅间。
顾抒微停顿良久,给医院的回复是知道了。
没说去还是不去。
在她阖上手机的瞬间,徐期至摘下左手腕表,方形餐桌的两端同时发出金属撞击声,他抬眸看她,眼神深不见底,却平静地说出一句陈述句:
“他回来骚扰你了。”
顾抒微摇摇头,说不啊:“谁骚扰谁不好说。”
她本意其实是指,也有可能是她想骚扰储峥。
然而徐期至有别的理解,他以为顾抒微的意思是在说自己骚扰她。
气压骤低,他的怒气隐而不发,漆黑一片的目光落在顾抒微意味深长的脸上。良久之后,突然微哂:
“瞧你,还没在他身上吃够苦头,你们夭折的孩子..”话及于此,徐期至慢条斯理地收声,所谓“抱歉”的神情不达眼底:
“罢了,不提那些事。”
没什么需要如此三缄其口,无非就是从临产住进医院到女儿出生、再进重症监护室,最后被宣告死亡,储峥身为父亲从始至终不曾露脸而已。
谈起储峥无妨,这么多年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她早已经脱敏,但当“夭折的孩子”这几个字入耳时,顾抒微发觉这原来才是痛苦的根源,她还是很难保持镇静。
她拎包起身,面无表情说自己先走一步。
“去吧,再次弯下脊背去照顾那个不名一文的垃圾。但是微微,这次要是再犯错,没有第二个顾家为你托底。”
徐期至的声音在她身后咄咄逼人地响起,顾抒微深吸一口气,转身提了提嘴角:
“徐期至,你今晚约我出来却语焉不详,究竟想表达什么?我现在洗耳恭听。”
年轻的男人收敛了表情,目光染上凌厉的寒意,他懒得再用那套和风细雨来矫饰自己,起身向顾抒微步步靠近时带着毫不收敛的压迫感:
“既然你这么不把自己的尊严放在眼里,不如来求我,无论是顾家,母亲的事业、还是你奔走效劳仍为一潭死水的工作,这些储峥永远帮不了你的东西,我随时乐意效劳。”
说到这里,徐期至笑了,他一点点俯身靠近顾抒微:
“只要求我,说你爱的人一直是我,我就大发慈悲帮你。”
顾抒微却似无动于衷,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用一根食指推开徐期至,冷嗤一声后方开口: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在意顾家的事,如果你真的想帮顾家,但又拉不下脸需要有个人先求你一下的话,我可以联系我表哥顾思危,他可以说一直爱的人是你,他还可以和你携手去荷兰领证。”
她的表哥就是舅舅的儿子。顾抒微小时候没少挨他欺负,她仍然记得刚跟随母亲回到顾家,外公含着热泪把她搂紧怀里,说,微微,我是爷爷。
这时候顾思危从一旁出现将她用力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看她:“这是我一个人的爷爷,你应该叫他外公。”
顾抒微长大一点后就不再是单方面受欺负了,好几次能打趴下人高马大的顾思危。
长大后的顾思危只有人高马大这一个优点,其余跟她那扶不起的舅舅尽数一个德行,父子二人携手和和美美散尽了外公留下的巨产。
徐期至错愕两秒,气急败坏地叫她名字。
顾抒微已经走出门外,留给他空旷古意的长廊。
/
储峥是易过敏体质。鸡蛋、花生、尘螨...即使分开这么多年,顾抒微随手罗列都还有不少。
尤其是鸡蛋,听他朋友说起过,储峥对鸡蛋的过敏反应很强烈,小时候最严重的一次误食直接导致了休克,从那以后他在饮食上会格外注意。
所以应该是又多了新的过敏源,才会突然因为过敏进医院。
顾抒微从紫膳园后透了会气,钉钉上课题组的两个小同学问了她几个实验相关问题,她一一解答,并表示自己可以现在回学校。
小同学令人省心,很快筛选出无效样本,表示她们自己可以搞定。
顾抒微暂时没了事做,脑海中闪过徐期至方才的几句话,倒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还是笃信自己的选择,该如何面对储峥,她想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考量片刻,顾抒微最终选择开车前往医院。原打算到住院部楼下生活馆象征性地买个果篮,没想到此时已经关店,她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去了急诊。
人民医院是A大附属医院之一,院内医生包括但不限于为顾抒微的同事、同学、老师。比如今晚在急诊值班的一位医生就是和顾抒微同届不同专业的朋友。
顾抒微先不急去见储峥,找到朋友简单问了几句。
“食物过敏?记得,是姓储吧,我印象很深,长得很牛逼,就是莫名其妙的。”
“他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呼吸道症状,但意识还清晰,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现病史。跟我说鸡蛋是十五分钟前吃的,我寻思依照现在外面的交通情况,那他不就是快到医院门口了才吃的吗!”
“你说他思想觉悟低吧,我们让他去病床上躺着他说不用,把医疗资源留给更有需要的人,他坐着挂水就行。但你说他思想觉悟高吧,过敏原他是明知故吃啊....怎么了么顾老师,他是你朋友?
她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储峥吃鸡蛋以致过敏入院是他故意为之。
思忖片刻,顾抒微无声笑了,说可以算是朋友。
她谢过好友,利落地调转方向离开急诊区而不做停留。
顾抒微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瓶普通眼药水,出药店门后她信手拆开,在垃圾桶旁试探地滴了几滴,借手机前置摄像头看看效果。
二三清泪,倏然滚落,浑然天成。
顾抒微启唇叹息,做忧思状——镜前效果良好,恍若真情流露。那过会她就这么地去储峥床前哭上几滴以表担心,配合一下他的小心思叭。
她在垃圾桶旁对着镜头调整自己的表情,力求一个真实自然的效果。
当吸了吸鼻子,顾抒微感觉自己此刻情绪最是恰到好处时,身后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
“顾抒微,你哭错坟了。”
“......”
她只慌张了一瞬,很快淡定转过身。
瞧见储峥症状外套未穿,领带也松着,他的右手手背上有输液时的白色医用胶带,正中间有一道鲜红的血痕,此时镇定地瞧着她,双眸之中笑意不易察觉。
储峥的面色三分苍白,脖子一周有少量红色小疹,在玉色的皮肤上看得分明。这么描述不恰当,但病容之下,有特殊的美感。
还哭错坟,她是在为垃圾桶而恸是么,储峥没给自己作死真可惜啊。
顾抒微告诫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应该高明地调转话题:
“身体好点了吗?你医院的档案没有更新是么?医院联系你的紧急联系人联系到了我,一会去修改一下吧。”
面前高瘦的男人身形晃了晃,衣襟微弱拂风擦过顾抒微的手臂。他的桃花眼半阖,看上去是将要站不稳。
还演上弱柳扶风的林黛玉了,顾抒微在心中冷笑,表面却很上道地扶住他,声音柔柔:
“还没缓过来吗?怎么反应会这么严重?”
储峥睁开眼看她,像是找回力气后退守半步:
“输液还有一瓶半。抱歉,我并不知道医院会打电话,令你自己的事被耽误。”
顾抒微被转移走注意力,没有去分辨他话中真假,她想,没有挂完水为什么要忽然跑出来呢,无奈开口:
“没什么可耽误的,走吧,我陪你回去。”
储峥在顾抒微的陪同下拎着两袋没挂完的液体去护士台重新扎针。
值班的护士手法娴熟,给储峥皮肤消毒时反复提醒他不要擅自拔针,完成注射后顺手瞧了瞧原先的针孔。
顾抒微就在他身后抱胸站着俯视。
掀开医用胶带,他青筋分明的手背上是一道细长的血色划痕,起始端仍在冒血珠,周围皮肤已经泛起刺目的青。
护士拿了棉签止血消毒:
“你看吧,都被划成什么样了?你拔针的时候很急吗,连摁铃的时间都没有。”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顾抒微,眼神瞬间转为了然,隔着口罩友善笑笑,说怎么样都不急这一会,看你女朋友多担心。
担心么?顾抒微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她在想储峥今晚这出连环好戏究竟意欲何为,是分别五年再次意有所图开始躁动,还是与她一样只是还有旧账想要清算。
储峥微微偏头,没有去看顾抒微的脸,垂眸之后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的裙边,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
人流在不断地交织穿梭,急诊区儿童啼哭声、病床滚轮声,亮如白昼的医院大厅内关于生命的离歌永不绝弦。
他没有回答。
这两天没有淘淘出场~但是之后会有很多哦~我们小主角戏份不会少der大家可以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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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思想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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