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抒微发觉自己今晚有些心浮气躁,以至于在做森林图时,犯了忘记修改横纵坐标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样的错误一般只会出现在刚开始学习分析软件使用的小同学身上。顾抒微频繁失误,最终自暴自弃地关闭软件,决定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调整。
从西桥校区回来后,她的心情一直处在难以言喻的低落当中,自放下那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怀中突然空了的瞬间起,有些积年累月、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在一点点复苏。
为了缓解这样的不适感,在晚上十点,顾抒微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门散步。
她住在听江府,算是富人区的边缘地带。
外公临终前将自己的财产平等分给每个晚辈,留给顾抒微的是还算可以的公司股份。
她没有要,换成了不动产和一些信托基金,比如在听江府买了两层楼。当时顾家尚未出现任何颓势,其他遗产受益人都嘲笑她的鼠目寸光,母亲顾青璐也为此反复训诫她好几次。
可顾抒微脑子里装的全都是要和储峥结婚。这个穷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攒下的钱,凑够婚房首付,还买了车。他那时候才刚读研,仰仗导师出手大方才不至于太拮据,顾抒微觉得自己应该悄悄做好准备,方能在储峥打肿脸撑胖子撑不下去时,不影响他们的人生进程。
结果是这些东西在她和储峥昙花一现的婚姻中没有用武之地,却歪打正着地让她在顾家陨落后不至于太狼狈。
从听江府缓行而出,春夜凉风颂声,偶有飞驰而过的汽车轰鸣。
顾抒微顺着主干道走,没有刻意地寻找目的地,让自己大脑一点点得到放空。
事实证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论有迹可循,当顾抒微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到了曾经和储峥住的那个小区澜园。
澜园地理位置不算好,周围也没有什么大型商超或者优质学校,但无论是建筑质量还是基础设施都很不错,环境清幽,绿植葱茏。顾抒微至今记得夏季每日傍晚归家时,楼下栀子花香气弥漫。
应该说这是六年前,才二十四岁的储峥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为他们的未来而准备的。
顾抒微拢了拢衣襟,不满于自己这么没骨气,居然偏偏要走到这儿来。
她瞧见如今小区正门的石碑上,金漆刻字已经褪色斑驳,向内延生的路灯坏了两三盏,据说居住率早就大不如前,此时虽然已经夜深,但如此僻静无人的确显得萧条。
顾抒微顿了顿,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抬步往里走,不需要费力回忆,就能自觉找到熟悉的路。
她发觉两侧的栀子灌木被更好打理的南天竹取代,看上去瘦削又阴柔,她很不喜欢。
他们原先住在7号楼15层,抬头望去,里面灯光暖融融亮着,大概已经换了几次住户。
一眨眼的功夫,灯灭了。
顾抒微踢了一脚石阶,转身往回走——不知道当年储峥究竟给自己灌了什么样的**汤,才会哄骗得她搬出漂亮宽阔的小洋房,改为对这寒酸地,一口一个地用“家”称呼着。
顾抒微快步疾行,离开澜园,离开过去大错特错、错得离谱的自己。
来时她有好兴致,从听江府走了几十分钟到澜园,让她再原路返回就没这个耐性了,顾抒微叫了车,在路旁等待。
大约是澜园的确是避开了人潮中心,连带着司机接单的速度也不如别处快捷。她等了一会,软件才更新界面,显示司机正从几公里外的拥堵路段慢悠悠开来,估计到她这,还要十几分钟。
顾抒微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看到小区外的几家水果店,正在往里收摊,她以为是夜深关店,没有多想。
再转回头时,有车正好停在了她面前。一辆很常见的白色新能源车,价格平易近人,车牌号没见过,不是她认识的车。
顾抒微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后退半步,看见副驾驶侧的车窗利落向下。
她没什么耐心地往里望去,瞧见夜色昏暗之下,男人起伏的侧颜有一层极细光边,断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处,又恰好折射出那颗小小的黑痣。
储峥将头偏稍稍向她,肩膀未动,声音也透着疏离,夜色之下瞧不见神情,传来一句遥远而清白的陈述句:
“顾抒微,要下雨了。”
她瞬间收敛住脸上不虞的神色,即使此时她瞧见储峥没什么好心情,但还是要双眼亮晶晶,要假装惊喜又局促,顾抒微说:
“怎么办,可是我叫不到车。”
储峥没有说话也没有明显的动作,车门却传来一声分明的解锁声。
顾抒微扬了扬嘴角,懒得惺惺作态佯装忸怩,开门上车。
几乎是坐上副驾的瞬间,前方挡风玻璃上开始滴落细小的雨滴,破碎成指纹大小的涟漪。
江南春雨,来得不讲道理,城市没入如丝的细帘。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储峥,忘记出门带伞的自己必然会淋上几滴雨。
她首先悄无声息取消了手机上的订单,而后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驾驶座上的男人,若无其事问:
“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
储峥无声将目光从她飞舞的指尖上移开,不需要刻意留心也能看到上面鲜明的打车界面。
顾抒微只穿着很简单的春裙配开衫,亚麻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散在后背,皮肤白到熠熠,无一丝瑕疵。她没有化妆,但应该涂了口红。
她爱美爱俏,但凡出门,即便是懒得化妆也会涂口红来提气色,储峥知道她这样的习惯。
“你呢?为什么在这?”
回答的是一模一样的问句,她无法作答,哽在喉头。
不曾饮酒的储峥是无法轻易被撬开口舌的,顾抒微只能吃下暗亏,答非所问:
“远晖路,听江府,谢谢。”
汽车平稳前行,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顾抒微希望自己快速和储峥拉进距离,但是阔别多年,他们对彼此早就一无所知,连一个可以起头的话题都没有。
而储峥呢,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似乎真的只是想送她一程,一句话都不愿意施舍。
她深思熟虑,最后发现还是只能靠那些稀薄到如同高原氧气的回忆。
当车已经停在小区楼下时,顾抒微低下头,声音很轻:
“我刚刚是从澜园出来,看到原先我们的家,已经有新的住户了。”
储峥仍然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情绪:
“澜园现在并不宜居。”
“是吗?我从来都不觉得那里宜居,可六年前也住得很高兴。”
顾抒微不甚在意地笑笑: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忘。”
储峥松开方向盘,隔着透明的镜片,视线落在顾抒微耳边散落的碎发上,像是要穿破这层层的阻碍,看清她真正的表情。
可是只能看到狡黠的目光,佯装怅然的嘴角。
顾抒微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在昏暗光线里身体倾向坐得端正的储峥,眼神像是最热恋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望向他。
因为前倾,她的衣领微开,右肩开衫也快要滑落,露出大片光洁醒目的肌肤。
后者桃花眼并不避让,与她视线相迎,在她距离自己不过十公分的距离时,睫毛终于控制不住,颤了好几下。
他的声音向来清隽而温润,此时却有些干涩:
“要干什么?”
雨落成涟漪,夜色在低语。
车内的温度在迅速上升,他们曾今是最有默契的恋人。
可是他已经在不知觉中靠近她了,顾抒微看到近在咫尺的储峥,耳根发红,大约也在发烫,那颗鼻梁上的小痣最生动。
那就再靠近些,直至呼吸开始交错,顾抒微带着昭昭的目的而来,眼神描摹他的唇瓣,声音变成妖冶的红蔷薇。
“储峥,把你的眼镜摘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忘。”
一句祈使句,带着她从未改变的骄矜与炙热。
在某个瞬间储峥几乎就要乖乖照做,但很快理智回笼,只有喉结微动,他的眼神从她精致明媚的五官,一点点向下,直至鲜明的锁骨、隐秘的起伏。
声音冷静而克制:
“摘不了,我是远视眼。”
所以要一直戴着眼镜,才能看清你圣洁的身体,和算计的眼神,猜测你这一次又想如何戏弄我。
顾抒微心中气急败坏,不知该骂储峥不解风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蹭过自己的嘴唇。再然后恶劣地,用沾染上口红的食指指腹,在储峥不舍得摘下的眼镜镜片上,画下一个绮丽的叉。
十分幼稚的报复方法,顾抒微自己却觉得解气,不痛不痒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理了理自己外套,就要推门下车,起身的瞬间,左手手腕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箍住。
隔着镜片上红色的口红印,他的目光更难参透。下一秒,眼前被阴影覆盖,双唇触到一片柔软的冰凉,又很快被滚烫代替。
顾抒微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撬开储峥的口舌。
由他亲自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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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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