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熟醉蟹
康熙二十八年，十月初。
“雪雁，姑娘醒了么？”王妈妈进船舱，将手里端的药递给雪雁。
雪雁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绿白上衫同色云纹印花裙，银簪耳坠皆是精致的石榴样，长相清秀，脸颊有肉，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乖巧。
“还未起呢，午间的饭菜有些不合口，姑娘睡前说心口有些闷，许是要多睡一会儿的。”
王妈妈闻言，停下步子，扭头瞪着雪雁，低声道：“姑娘不舒服你怎不说，你腿脚快些，去请大夫来瞧瞧。”
“诶。”雪雁被瞪得心头一跳，放下药，急忙往外走。
林黛玉觉浅，船上睡的不舒服，此时已经将醒未醒，听到她们说话倒是彻底清醒了。
“嬷嬷，我没事。”林黛玉坐起身，并未阻止雪雁去请大夫。
她身子自小不好，虽说自小喝了灵泉，这些年也有灵植养身，不再病得吓人，但小病不断，着实磨人。
王妈妈绕过屏风，见她坐在床上，如玉般的小脸透出酣睡后的粉色，细眉舒展，眼里波光流转如烟似水，比桃花更娇艳的唇轻含笑意，雪白的中衣更衬得眉目如画、容色倾城。
饶是她这样日日近身伺候的，也难免失神。
“嬷嬷想什么呢？”林黛玉拿了青绿绣白海棠外衣穿上，随口一问。
“姑娘长大了，如今也能独身去京城。”纵使只有十岁，身量纤细，言行举止已初见贵女风华。
林黛玉不禁一笑，“痴长十年，母亲如今又有身孕不宜操劳远行，我自是要代母亲回京探望外祖母。”
王妈妈笑笑，服侍她穿戴。
雪雁把大夫请来时，见到的林黛玉已经是一身青绿，头戴玉簪绿带的娇贵模样。
大夫是从姑苏带来的，熟练诊脉问询后，留下一句无碍，便走了。
今日傍晚便要停靠渡口，王妈妈和雪雁要收好她惯用的物件儿，忙碌不已。
林黛玉则靠坐在一旁假寐，实则神魂已入灵境。
她生而知之，知晓自己是棵仙宫灵草，也知今生必定苦难相伴，幸而有一灵境，虽然那灵境似乎本叫做灵泉空间。
她是灵境主人，可随时取用灵泉灵植，譬如她三岁时便从中取出灵泉灵植将母亲从生死边缘救活，也受灵境牵制，需得种植收获缴纳一些作物换取吃食，维持神魂精气以便进入灵境。
在河上月余，吃喝不提，精气神便损耗不少，明日要进京，贾府众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一想到今后的各种闹剧她就头疼，得补补。
进入灵境时，林黛玉站在灵泉边，微风徐徐带着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十年前这湖还是灵泉，如今已成了一片小湖，湖边荷叶连连，湖中鱼影悠悠，湖的一面是望不到边的良田耕地，一面是群山环绕不时又鸟鸣传来，一栋竹屋立在湖与山之间。
她将湖边的竹篓挨个收上岸，轻轻摇晃便能听见甲壳撞击声，重量也颇为压手，想来收获不小。
这竹篓是她中秋时馋蟹香放下的，湖中有鱼自然也有虾蟹。
进入竹屋，林黛玉将竹篓放在院中半人高的水缸中，竹篓消失，水底留下五六只肥美秋蟹。
似乎比预料的少，不过只她一人吃，也足够了。
莲步轻移，进入屋内，林黛玉坐在厅中方桌上方的软椅上，墙上铺的平整白布浮现画面。
肥美洁净的蟹在洁净的水中横行，小钳捕了食物相继送入口中，一只手伸入水底抄起蟹，甩了两下去处蟹身多余的水放在砧板之上。
在蟹张牙舞爪挣扎时，肚脐被掰下，蟹壳被掀开，蟹嘴蟹腮蟹心被依次摘去只留下可食用的部分。两只手握住蟹脚，拇指抵住蟹肚稍一用力蟹便分成两半，肥美的蟹黄蟹膏占了大半躯壳，莹白的蟹肉占据剩下空间，黄白相间只看着就能想象滋味儿有多鲜甜，只一瞬，处理好的蟹连壳带肉又被扔进一个的白瓷大碗中放入蒸笼。各种香料和新鲜葱姜被投入大盆，淡黄的花雕酒倒了大半碗，在蟹蒸好放凉后投入腌料中，深色腌料酱汁吞没熟蟹。
林黛玉自小便看了无数次，仍旧会惊叹这位大厨的手法。
起初这大厨也不是大厨，林黛玉见过他煮蛋都煮不好的模样，但那时大厨的手一看便是幼童，比她大不了几岁，因此在评分时有几分虚高，如今大厨做的每样菜式都是她喜欢的，哪怕在灵境之外从未吃过，也觉得比多数庖厨做的好。
画面消失，桌面出现一盘斩去第二节蟹脚的熟醉蟹，吃蟹都要配些酒，一是去除蟹腥一是去寒，不过熟醉蟹本就在腌料中加了花雕酒，因此未另配酒。
她生来体弱，如今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平日母亲管着不让她吃，只在中秋才让她尝个味儿，蟹味也就叫她念念不忘。
画面中未曾展现出的腌料香充斥整间屋子，随着香料渐淡，独属于蟹的鲜香也迸发出来，比她眼馋的清蒸蟹多了几分料香酒香，馋人的紧。
吃蟹的蟹八件都放在手边，样样精巧，黛玉却没用，只是洗净手从盘中捻了半边蟹，举到眼前，腌制后的蟹黄呈现深橙色膏状，蟹肉也由生的莹白变为带着微黄的熟白，一缕缕的蟹肉间有腌料充盈，看起来便十分美味。
味道也是如此。
腌过的蟹肉依旧是蒸蟹的弹滑鲜甜，腌料中的咸将这鲜甜激发到极致，软软粘粘的蟹黄中和蟹肉的滑弹加深厚重口感，从口舌到喉间都充斥着蟹香和酒香，让人吃了一口还想下一口。
动作优雅又迅速的解决手上的半只蟹，林黛玉又拿了半只。
这次是公蟹，蟹肉上是深色蟹膏，蟹膏比蟹黄硬些，滋味儿更浓厚，口感也更粘糊，一口下去甚至有些糊嘴，蟹味儿也比母蟹更浓厚，这么浓厚的口感她并不是太喜欢，吃了半只便没动剩下的公蟹。
舌头被满足后，林黛玉在浮现的铜盆中洗了手，不知是什么叶子飘在水面，带着蟹腥味儿的手洗过后带上清新的果香。
擦了手，她才在桌案浮现的纸上写下评语。
评分自然还是最高的，之后便是从喜好评判，这些年大厨也摸清她的口味，只是第一次吃蟹不知她更爱蟹黄还是蟹膏各做了一半，她便要告诉大厨自己更喜欢蟹黄。
口舌之欲已满足，林黛玉离开灵境。
此时船已停在渡口，如同记忆般，林黛玉远远便看见迎接她的贾府婆子仆从，只不知是她母亲未亡，还是她年岁大了些知晓俗事，抬来的轿子比记忆中更加精致华贵，至少是正儿八经富贵女儿家出行的模样，锦布披身，香囊垂挂，顶上亦有木雕花枝，连尺寸也大上许多。
渡口风大，又进了冬，王妈妈找出薄披风叫林黛玉披上，才与雪雁一起扶着她走出船舱。
走在前头的婆子已与周瑞家的说上话。
“来人可是林姑爷家的？我是荣国府管事周瑞家的，奉老夫人的令，来接表小姐入府。”
周瑞家的一身穿金戴银，看起来比小户人家的当家太太还体面，随林黛玉出门的仆从婆子都是贾敏惊心挑选，瞧见她的做派也不难猜到荣国府内是什么光景，面上带笑回应，“有劳了。”
林府的婆子接了轿夫的活儿，四平八稳到抬起轿子上船，再下船时一旁跟了王妈妈和雪雁，身后更是一众默不作声挑木箱的仆从，井然有序的将行李码放在马车上。
周瑞家的感叹林府规矩森严不若荣国府松快，也坐进轿子里。
一行人穿过人声鼎沸的渡口，行过宽敞的主道，最后穿进荣国府宁国府的地界儿——荣宁街。
这街上只有两府大门，门房松散，见有轿子进街还伸长里脖子张望。
林黛玉在轿内看得分明，连连摇头，如今的荣国府比她记忆中更加不堪，倒也没管荣国府是开了大门还是偏门，到了内院，轿子还未落下便听见丫鬟婆子的嬉闹声。
刚吃了美食带来的好心情都少了几分，看来，往后还得体验记忆中贾府众人的疯癫了。
在林黛玉郁郁中，为他做熟醉蟹的大厨也在郁郁。
胤礽瘫坐在椅子上，没个正形儿，右手捻了条蟹腿儿放进嘴里咔咔咬下，看着墙上画面中吃蟹吃的眉眼弯弯的林黛玉，连连叹气，见她居然不爱膏蟹，更是将蟹腿儿都嚼得细碎。
等她吃完，胤礽的桌子上出现了余下的熟腌蟹，随后还有那张写满娟秀小字的纸条。
他都不用看便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将纸条扔进香炉，拿起膏蟹便往嘴边送。
吃了半只便听见有人道：“太子爷。”
“进。”胤礽头也不抬，含糊道。
“皇上知道太子爷进小厨房折腾，又摔了折子。”
胤礽将蟹壳扔进盘子里，想不通皇阿玛如何养成的性子，执着的很，他自小便进小厨房折腾，如今都快十年了还生气。
“将小厨房余下的腌蟹拿上，孤给皇阿玛送去。”处理这事儿他也很熟练了，只要堵住皇阿玛的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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