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随着薛姨妈住进梨香院以来,因是客居,纵是薛姨妈不往里面来,她是小辈少不得每日要到贾母王夫人处问安,也是要显着自家的礼貌。
这日她从王夫人处出来便信步走到小花园里面,遥遥地看着两个婆子从凤姐的院子里走来,看衣着打扮像是老太太、太太的院子里伺候的人,她一时有些懒着应酬,三步并作两步的绕到假山后面去了,一面放空一面盘算着这两个婆子什么时候能走过去。
谁知这两个婆子的声音传来:“她们薛家竟然睁着眼睛当瞎子,她们的心思打量着咱们都看不出来呢。”
宝钗一愣,见两个婆子提到她,不由得侧耳细听,偏巧两个婆子的声音愈发清晰了,许是站在了假山一侧。
“呦,谁说不是呢,说出来都好笑,巴巴的自家姑娘带着一个金锁,说是和尚给的,要有玉方可配婚姻——”(注1)
说到这时,两个人都不由的相视一笑,宝钗在山石后面听见,也不由的脸上飞红,烧成一片。“若是在别处说,也就罢了,偏在咱们府上讲,咱们府上的宝二爷又谁人不知?她们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还用咱们多说吗?”
“谁说不是呢,她们说的这个更好笑,有玉才能相配,她们也不想想,如今世家子弟哪个没有玉的,不是咱们宝二爷这种生下来自带玉的,其他王孙公子谁没有家里特地寻摸的玉佩戴在身上,心也太大了。”
另一个婆子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她们这样说,方是进可攻退可守,咱们家宝二爷不成,也不能把别的路给堵死了啊,还有好笑的呢,那日只有二太太和薛姨妈两个人,也没有旁人,怎么这半个月不到,阖府都传遍了,当日我在太太屋里伺候看的真真的,薛家的姨太太说完话,太太连话茬都不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还有这事呢,可恨我不在太太屋里当值,你快跟我细说说。”
“能有什么可说的,姨太太说完我就明白了,姨太太一直在看太太脸色,我都明白的太太能不明白,太太愣是不接话只喝茶,逼得姨太太只好另提话题遮过此事。”
“这不能吧,薛姨太太可是太太的亲妹妹,那宝姑娘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太太能这么不给面子?”
“亲姐妹又怎么样,这可真是同母不同命呢,薛姨太太的家境如何,咱们家又是什么家世?太太再看重薛姨太太,还能拿自家儿子的前途开玩笑吗,再说了咱们家不还有一个姑娘来着吗?”
“你说林姑娘?”
“可不是她。”
婆子想了想笑道:“林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好,不似宝姑娘温柔敦厚呢,不过你说的也有理,若是论家世,宝姑娘就离林姑娘远些了。”
“那是林姑娘家里有林姑爷做靠山呢,她自然能小性子使起来,旁人怕是羡慕不来的。只是这宝姑娘不是要进京选伴读,怎么又传出这种消息来?”
“你也想想这流言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可不就是半个月前说皇帝取消了小选,小选取消了半个月,这个消息呀可就流传了半个月,说起来这薛家的姨太太真真是个人精,竟然两头下注,眼看着小选不成,就来打宝二爷的主意,殊不知还有个俗语叫两头下注两头空呢。”先前的婆子听了点头,半晌叹道:“这姨太太做事不讲究,可害苦了她们家的姑娘了,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这么多人风言风语的议论。”
“说着也确实可惜,不过又传不到外面去,只是咱们府上说说罢了。”
头一个婆子摇头:“这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这怎么说?”
那婆子左右看看没人便对旁边的人道:“你知道我有个儿子是跟着宝二爷的,他经常在二门上当班,自是见过许多族中的亲眷,其中也有打听宝姑娘的,他们那些小鬼头什么不说,就把姨太太说的话给捅了出去,你想这话咱们都听的明白,何况别人,纵是有家境不错的也都给挡出去了,你还别说,还真有两家条件尚可的,但是人家听了这话谁愿意来碰个软钉子呢?还有那薛大爷一喝了酒嘴上都没个把门的,那才是个人物呢,听说他可是满世界的宣传。”
“这不可能吧,毕竟是亲妹妹,又不是仇人,哪里能这样坑自家的妹妹?”
“我听着揣摩着,这薛大爷把这件事当成了奇谈,是满世界的宣传着这金锁的神奇来历,闹得人尽皆知呢。”
“还能把这事当作奇谈,他也不想一想这背后的意思?”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他要是能想到也不会被人说是傻大爷了,可见并不聪明,我原来听薛姨太太说薛大爷打死人是刁奴挑唆我原还不信,只说姨太太是溺爱儿子才会包庇,如今看了这薛大爷傻不愣登的样子,倒真像是受人挑唆呢!”
“世上竟有这样的傻子,也是难得一闻了——对了咱们刚刚从那边来时,我遥遥看着这里站着一个女孩,竟像是宝姑娘的样子,谁知走过来又不见了。”
宝钗彼时在山石后面又惊又怒又羞又愧,她一个女孩家婚事被母亲作为谈资,她能不羞吗,况且薛姨妈说的那话也就是傻子听不出来,她又不是傻子,难到不知道这是母亲说出来造势意欲和贾家结亲的缘故,她都知道,但这让她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她还得靠着母亲生活才行,可恨哥哥,半点忙都帮不上,尽给人添堵,让她名声尽失。
一时间心乱如麻,忽听婆子提起她吓了一跳,只听另一个人道:“这有什么稀奇,难道咱们还是什么人物让她在这等着我们,只怕早去了别去了。”
“说的也是,咱们聊了半日,恐院子里面人找,还是回去才好。”
宝钗听她们人走了又等了半日方才从假山后转出来,心下想着怪不得人们常说瓜田李下,她也没想到躲到假山后面还能听到旁人来议论她们家,只是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也无心往贾母院中去了,只想着回家才好。谁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又顺路走到了贾母的后院门这里,宝钗方醒过神来,暗笑自己怎么走到了此处。
正要抽身往回走,忽见一个丫头正站在墙角处哭的呜呜噎噎的,仔细一瞧,却是宝玉的丫头琥珀,这琥珀原是贾母的丫头,后来给了宝玉使唤。
宝钗便整理了一下神情,走上前笑道:“好丫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来哭,难道是宝二爷欺负了你不成?’
琥珀见到宝钗赶紧拿手背抹了泪:“是宝姑娘。“
宝钗拉着琥珀的手道:“有什么在这里哭的呢,说来让我听听。“
琥珀道:“还不是二爷的奶娘李奶嬷嬷,是个头等泼皮的老人家,今日她就看我不顺眼,拿着茶碗泼了我一裙子的水。”
说着拉着自己的裙子让宝钗看,宝钗道:“你是明白人,知道她是个老人家,自然是要避其锋芒的,不然人家不说你不敬老?这裙子是无妄之灾,这茶水是洗不掉的,也就白毁了,我恰好有一条一样的,拿来送你可好?只是我也穿过两次不是全新的罢了。”
琥珀喜出望外,直跟宝钗道谢:“这有何妨,我这衣裳也不是全新的,也上过几回身呢,多谢姑娘了。“
宝钗拉着琥珀的手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回来我让丫头取了来送给你,你若是有什么烦难事,只管来找我说,你在这里哭,头一件这里又不是背人之处,来往的人多了去呢,若是被太太和凤姐姐看到难道不来问你出了什么事,就是被管事的媳妇看到也得说你两句呢。“
琥珀擦了泪道:“姑娘现在要往老太太院子里去吗?“
宝钗笑道:“我回家去。”
琥珀想了想,因她是在里面跟李嬷嬷吵了一架负气跑出来的,此时让她回去段段使不得,她也觉得没脸,恰好宝钗要回家,不如她跟着宝钗去梨香院里面逛一逛:“姑娘既然回去,也不要姑娘打发小丫头给我送来了,我便跟着姑娘一起家去,我跟李嬷嬷拌了嘴,不想见她,只怕出去散散心,我就消气了。”
宝钗来了两三个月,知道贾府对待下人都是散漫的,尤其是宝玉的屋里头,丫鬟最多,因此活也轻松,这些丫头说要散心就能去散心,只不过她嘴上不说仍是笑道:“这也好,你便跟着我走一趟吧
两人便结伴一起回梨香院,宝钗因为听了婆子们的对话,便想着从琥珀口中打探出一些虚实,便留心盘问老太太院子里面的丫头们的情况,琥珀自然没有什么觉得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宝钗这才知道琥珀是林之孝家的外甥女,后来选进来跟贾母身边当差的。
宝钗和她因说起贾母院子里面人多眼杂,流言如沸的事情时,琥珀把眉头一皱很是嫌弃的道:“我告诉姑娘,这都是些不干事情的闲人,才有这些功夫在背后嘀咕旁人,她们说的姑娘若是闲了听上一两句解闷也就罢了,可别轻易相信,那是十句里面只有一句才是真的,其他都是些添油加醋的傻话,姑娘相信了姑娘自己就要变傻了。
宝钗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拎得很清。”
琥珀笑道;“这是自然,旁的不说,老太太院子里面,就是姑娘也有人编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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