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阳光如金线般从窗户刺穿而入,灼人耀眼,甚至能看到浮尘在光影中跳跃。四下无声,窗外蝉鸣阵阵隐隐还能听到九曲湖里的蛙鸣声,却一点人声都没有。
往常会有福顺谦卑请岳绒示下的声音,岳绒拽着桃子或训斥或宠溺或无奈的声音,还有岳绒哒哒哒从不停歇的脚步声……
如今都没有了。
宛若刀削的锋眉微敛。
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持续好些日子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想了想,似乎从在钟文霖的见证下跟王婆子了清债务那日开始……
不知是不是错觉,岳绒对他冷淡了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他还没理清楚思绪就听外面响起岳绒和福顺说话的声音。
“岳大小姐,您今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桃子略带急切地哼哼唧唧:“嗯嗯!”
钟毓听到福顺谄媚的声音抿紧薄唇,又松开。
福顺本就年幼,他出事后,福顺跟着他被人欺凌,八成如今的岳绒在福顺眼里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没两样了。
房门被人推开,岳绒提着红漆食盒笑吟吟地走到床边儿,例行刷一波好感值。
她极尽温声细语之能事:“毓郎今日如何?胡大夫让人捎了信来,让咱们这几日再去问林厅一趟。”
钟毓淡漠地对上她的视线,她唇角微笑依然如初,看不出什么异样。
岳绒也没在意,径自将扶钟毓起身的活儿不着痕迹地甩给福顺,自己将饭食从食盒里拿出来。
荷塘小炒、双味荷花豆腐、糖醋素鱼、蜜汁地藕外加一道皮蛋苋菜汤,色香味俱全,很棒了!
说来钟毓还在孝期,她这个便宜儿媳也得跟着吃素,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可是煞费苦心啊!
钟毓被福顺扶到桌旁坐下,看到地藕有些意外,“现在已经有地藕了吗?”
岳绒手一顿,笑得异常甜美:“嗯?今儿有个挑着担子的走贩来村里叫卖,怎么?现在还不是吃地藕的季节吗?”
要死,钟毓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酸腐书生吗?知道地藕也就罢了,怎么还知道现在不是吃地藕的时候?
这就是岳绒不懂了。
虽说岷朝的书生武力不强,却不是那种五谷不分的,大多知农事。
科举虽说考四书五经,但殿试时圣上却会在治国、农事、礼乐等多方面考察。就是小小的县令也有坐堂审案、征收钱粮、劝课农桑的职责,故而有底蕴的人家大多会在乡试之后让举人四处游历增长见闻。
钟毓眼神微凝,狐疑:“地藕在晚秋收获。”
岳绒冷汗都要下来了,心思电转,决定一问三不知,把事情推给不存在的走贩。
这关头,福顺抱着饭盆大大咧咧地插嘴:“少爷就是想得太多。肯定是走贩在温棚里种的呗,挣的就是这份差价。京城大冬天还有小黄瓜吃呢!就是价钱贵,冬天吃小黄瓜跟吃金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说着又心疼地攥了手,“岳大小姐,这时候的地藕很贵吧?能买多少米啊!”
岳绒:“……”
“嗯嗯,是挺贵的。我不是想着地藕对你家少爷的病好嘛,花多少银子也值得!”岳绒简直觉得现在的福顺就是天使啊!
她一激动把锅里剩下的米全倒进他的盆里,她再也不调侃福顺吃得多了!
福顺激动不已:“岳大小姐,你对少爷真好,要是夫人和老爷知道了,肯定很喜欢你。”
提起爹娘,钟毓眉眼微敛,没有再追究地藕的事情。
岳绒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地,刚缓过来就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好感值 1,现有好感值 9。”
岳绒忍不住笑得更甜了。
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系统8888号:“你以后少随随便便发挥你的神农血脉,差点露馅!”
有神农血脉跟没有神农血脉能一样吗?
岳绒懒得搭理狗系统,巴巴给桃子盛了饭。
地藕炸得金黄,趁热裹了蜂蜜,撒了白芝麻,入口芝麻的香,蜂蜜的甜在嘴中炸开,地藕脆香无比。更要命的是这地藕不知是怎么长得,竟然比往常吃过的地藕多了份本身的鲜美和甘美,诱得人食指大动。
福顺和桃子已经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就连一向矜持的钟毓也多吃了两口。
荷塘小炒色泽丰富,甘甜的胡萝卜、脆嫩的木耳、清脆的莲藕,味道清爽;双味荷花豆腐将平平无奇的豆腐做成荷花状,端的精美,口感嫩滑;
岳绒见钟毓没碰糖醋素鱼,立马明白了他以为这是荤菜,偷笑片刻夹了一块放到他的碗里,“吃点这个,素的。”
钟毓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缓缓将素鱼送入口中。
他没有强求岳绒跟他一起守孝吃素,她也没有主动提过,说白了两人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也不知是岳绒做的好,还是他许久未食肉味,他竟觉这素鱼比宫中的鲜鱼宴更鲜。
岳绒见他吃了,笑着回头跟福顺说起别的事儿,“福顺,我做了些酱地藕和藤椒地藕,你过会儿拿去给王婆子。”
“啊?”福顺不乐意地撅了嘴,好似能挂油瓶,“给她作甚!”
桃子也哼唧两声,拱了拱岳绒。
她回头撸了把羊头,笑容里带着狡黠:“我又不傻!你跟王婆子说,这酱地藕和藤椒地藕是托给她卖的,让她卖一两五百文的价钱,不论是卖多少,我给她一成的钱。”
福顺就更不乐意了,连连摇头:“不用托她,我去卖!我一文钱也不要!”足以看出福顺对王婆子的厌恶了。
岳绒已经懒得劝了,“你走了谁伺候你家少爷?赶紧去。”
福顺瘪着嘴,等岳绒撂下碗筷悠悠带着桃子出门,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跟自家少爷抱怨,“少爷,您倒是劝劝岳大小姐啊,我能卖钱的。再不济,交给永婶婶也比交给王婆子好啊!”
钟毓淡淡地瞥了福顺一眼,“怎得恁多话?”
福顺不敢吱声了。
福顺不懂,钟毓却懂。
这事儿永婶婶可干不来,只能王婆子干。
而且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方才其实不仅仅是地藕,还有莲藕,两者都不是盛夏能吃到的。更何况,自爹娘去后,九曲河中的荷花残败不堪,哪里还能长得出这般好的莲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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