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悦轩,书房。
屋内但见一贵妇人闭目靠在圈椅上养神,左右两边各一个小丫鬟轻轻摇着罗扇为她纳凉。
书案上摆放了两本账册,笔架上搁置了一支羊毫湖笔,澄泥砚里是光泽如漆的徽墨,书案不远处冰盘上的冰山正腾腾冒着白雾。
房间内安静极了,丫鬟们连自己的呼吸都放缓了,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低低的蝉鸣声。
夏日天热,不出门赴宴的时候谢氏穿着简单,只着石青色抹胸,泥金绯罗褙子和豆绿的长裙,头上只是金丝八宝攒珠髻。
她天生一对浅文殊眉,十分纤丽清细,衬得她面容清婉隽秀,整个人看着很有些文弱。可身边人最知她的性子,这是个顶顶好强的。
初嫁侯府傅老夫人还有顾虑谢氏能不能打理中馈,不过半年谢氏便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老夫人也挑不出一个错儿来。
一个十一二岁叫婴莲的小丫头打了帘儿,轻手轻脚的进来,在大丫头红绡耳边轻声了几句,又很快退了下去。
红绡俯着身,轻道:“夫人,荣喜堂的蜀葵来了,言说老夫人身体不适,要您去侍疾。”
闻言谢氏睁开了眼。
奶娘刘妈妈诧异的对望了一眼谢氏,“真是稀罕,昨天下午从荣喜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嘱咐您这段日子多操劳,也要当心自己个的身子,这几天不必过去侍疾。这才半日怎么就……”
“前几日买下的丫头婆子可安排她们去闲庭院了?”谢氏道。
刘妈妈小心地觑了一眼谢氏,“那贱婢忒不知天高地厚,奴婢想着晾晾他们,料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刘妈妈越说声音越低,用脚趾想也能想到肯定是闲庭院的小蹄子告了状。
谢氏面容一沉,“糊涂。”
刘妈妈,“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思虑不周连累了夫人。”
谢氏有些困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老夫人身边的菖蒲每隔一日就要去看那位。”
“是,但这么多天都没事……”
谢氏闭上眼努力平顺自己的心绪,刘妈妈年纪大了,着实沉不住气,胜败还没揭开呢,就开始放纵了。
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她着想,“妈妈留下来打理账册吧,红绡,紫槿你们随我去。”
“是。”红绡,紫槿齐齐应了声。
谢氏屋里的红绡与傅老夫人屋里的蜀葵私交甚好。一路上两姐妹就差手挽着手说话了,红绡也不知问了什么,蜀葵面有难色,但到底是回答了红绡。
红绡又在谢氏悄悄耳语了几句,谢氏心里有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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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喜堂
傅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寒凉,纵是夏热,屋里也不放冰,只菖蒲一个大丫鬟在旁边打扇。
请了安坐在凳儿上,谢氏额头还不住的淌汗,她不时拿着手绢沾着。可见是听了老太太召唤,急赶着来的。
傅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面上带着关切,“真是难为你了,大热天的,还要为我老婆子来回跑。”
谢氏忙站起身子,“儿媳不敢,侍奉婆母乃是儿媳本分,不敢称难为。”
傅老夫人微微颔首,“今儿晌午我这头疼病又犯了。”傅老夫人说着微微闭目,她胳膊支在旁边的扶手上,右手大拇指微微按着太阳穴。
谢氏跟大夫请教了很多,一直以来都是她用手法为老夫人按摩缓解头疼,傅老夫人也很受用,每逢宴客,家里来了客人,她都会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谢氏。如今满京城都道谢氏是个孝敬婆母的好媳妇。
“儿媳为母亲按摩吧。”谢氏走到傅老夫人身边开始按摩,她的力道不重不轻,傅老夫人很是受用。
“今儿可是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还要我特意着人请你。”
谢氏面容一僵,正如她的乳母刘氏所言,昨儿正是老夫人亲自说的要她今日休息,不必前来侍奉。现下又责难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偏偏谢氏还不能辩解,因她那位夫君是个顶顶有名的孝顺母亲。
“都是儿媳的错,今日对府中的账册库存,疏忽了侍奉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闻言傅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笑盈盈的看谢氏,“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谢氏急急道,“儿媳绝无此意。”
“身子老了,越发不中用了,这说的话也没人听了,只当是耳旁风了。”
谢氏惶恐道:“不知儿媳哪里惹得母亲不快。”
傅老夫人怪道,“闲庭院的事不是早就嘱咐过你了。”
“原是这件事,还望母亲勿怪。府里各房都缺人手,我便吩咐牙行领了人来又买了些丫鬟婆子。外边来的人规矩不好,现在正在手底下调教,远哥儿身体正虚弱,可容不得底下人一丁点的糊弄,是以儿媳尤其上心。”谢氏道。
傅老夫人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说话办事最是妥帖。”
“母亲吩咐儿媳自是记在心里。”不待傅老夫人说,谢氏又道:“儿媳正有个主意,打算禀了母亲再做安排,远哥儿正在病中,不若直接在他院里设个小厨房。如此也能减少许多麻烦。”
在来时的路上谢氏的丫鬟红绡已经从蜀葵那里套出来话了。傅老夫人是心疼世子今日没胃口,越发消瘦了。
傅老夫人扶起谢氏的手,满意道:“难为你想的周到。”
两人亲亲切切的说着话,刚才的不快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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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不知道菖蒲回去怎么复命的,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菖蒲特意上了门来,给傅怀远禀明了傅老夫人的安排。
闲庭院内院增进十个丫鬟,四个婆子,负责院内花草,针线,洒扫,洗衣,守门等杂物。
另闲庭院新设小厨房,灶上一应事务暂由大厨房一位姓张的厨娘负责,傅老太太问傅怀远有什么喜爱的口味,按喜好另寻灶娘。
这在荔枝的意料之中,闲庭院身为侯府世子的院落,自然不可能只那么点人,早晚会进新人的。她也知道就算是建小厨房府里也会给配灶娘,虽不能立即做药膳,也算是实现了一个小目标,把做药膳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就是闲庭院人多了,珠姐儿可就偷不成懒了。
傍晚下值,荔枝回到家里给赖妈妈说了这些事,还言说明日那些丫头婆子就会来闲庭院拜见世子爷了。
赖妈妈听后很是高兴,嘴里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又不住地念着傅老夫人的好。大厨房许是挨了训斥,也没有随意糊弄了,连她们领的下人的吃食,粥汤也浓稠,菜叶子里也有荤腥了。
赖妈妈高兴地多吃了一个馒头,珠姐儿则满脸忧愁,茶饭不思。
用罢饭,赖妈妈高兴的劲儿还没过,一气儿从箱笼里拿出了好几件新衣,轮换着问明天穿哪件合适。
又拿来铜镜就着还未暗的天空,仔细地端详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看起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毕竟是要见新人,赖妈妈可不想落了下乘。
荔枝十分配合,给赖妈妈选着衣服。
珠姐儿道:“妈妈还有闲心选衣服,等明天管事婆子来了,妈妈怕不是要被安排刷恭桶,现在是挑着哪件衣服穿着和刷恭桶最合衬?”
珠姐儿的嘴向来是不饶人,赖妈妈一听就要脱鞋打珠姐儿,“死丫头,就你嘴臭!”
荔枝赶忙拉着赖妈妈,在中间当着和事佬。一边道,“妈妈您消消气,”一边又道,“珠姐儿,你就少说几句吧。”
珠姐儿也不是个笨的,她向来滑头,早在赖妈妈要捉她的时候她就一溜烟跑开了。现在在荔枝身后,左右来回躲着,就怕赖妈妈的鞋子真的打在她身上。那可是千层底的鞋子,打在人身上是实实在在的疼。
“我又没说错什么。如今咱们仨儿,我是二等丫鬟,荔枝是三等丫鬟,妈妈你被免了管事妈妈的职,只在家为世子爷浆洗衣服做些杂活儿。”
赖妈妈闻言更是恼怒,她有心想说她奶大了世子爷,情分不一样,世子爷不会亏待她的。但又怕隔墙有耳,只加紧步伐追着珠姐儿,定要捉住这死丫头好好教训一顿才好。
瞅准时机,赖妈妈趁珠姐儿不注意,拽住珠姐儿的胳膊,想用鞋底子抽,但到底心疼闺女,只虚虚的拧了两下腰。
赖妈妈用的力道不到,但珠姐儿痛的哇哇叫,活似杀猪。
珠姐儿低声道:“妈妈总是操心世子爷,怎么不为我操心操心,若世子爷真有那一日,我们该如何是好。”
“天杀的,说的什么胡话,赶紧呸呸呸!”赖妈妈这下真的用狠劲了。
珠姐儿反倒叫的不厉害了,只眼泪刷的一下就滴落了。“妈妈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才好,荔枝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大夫都断定的事,偏她说一日比一日好。世子爷都给我们安排好后路了,她告都不告我们一声。”
荔枝这才知原来珠姐儿还是打荷包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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